“见信如晤。”

“苏州已经入秋,渐渐听不见院子里的蝉鸣声,昨日下了一夜雨,今晨起来有些凉意。”

“早起去了一趟小楼看看,在角落里寻觅到了你之前的字帖,‘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是在你的诗集上没有见过的,我虽然不懂诗词,也能模糊感觉到写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读到后面会感觉有一些难过。”

“两浙平定之后,生意上的事情就多了起来,之前听你说过,比起苏州,两浙更适合工业化?战乱刚刚平息,那边虽然有些混乱,但人力确实比苏州廉价许多,李家接下来这些日子应该会在那边多开一些工厂,苏州这边也有许多人嗅到了商机,在往两浙去,到时候可能又会是一轮商战,不过对李家的影响应该不大。”

“出海联络倭人的掌柜已经回来了,那边好像有些乱,比起布匹,他们更想买粮食和武器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新开了条商路,那位掌柜半途到了高丽,比起倭人,高丽人对于布匹的兴趣要大许多,或许以后可以和他们多联络”

“关于皇商的事情,之前你在信里说,要做最坏的准备,我和老夫人谈了许久,老夫人虽然反对,但也允了我把生意移一些到两浙,她还聊起了你,语气里带些埋怨,说我不该那么轻易就放开呵,她哪里知道有些人是拦不住的呢。”

“抱歉,我不该这么说的”

“江南很平静,李家的生意,也在慢慢变着,一边做着皇商,一边寻找其他的市场,我虽然不确定出海会是更好的选择,但我会相信你的判断,和高丽倭人做生意的同时,继续派人往南探索,只是不知道这个过程需要花多久。”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寒山寺,替老夫人捐了些香油钱,还求了签,但解签的僧人说,心有执念,不必问佛,想起你之前说光头都是骗子,我也确实感觉他有些装作高深莫测了然后就连着在心里说了好多声罪过。”

“每次收到你的信,总是很开心,但你很少说自己在做什么,有时候在回家的马车上,我就会想,那一刻的你会在哪里,会遇见哪些人,发生哪些事?我总是想鼓起勇气去京城看看,但每天醒过来都会因为太忙而忘记,到了晚上又想起还希望你能多和我说一说你的事情。”

“还没和离之前,我原本已经习惯了盘发,最近丫鬟总是会把头发解开,每次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在意识到头发又长了很多的同时,就感觉之前那些日子好像一场醒过来的梦,好像哪一天我向某一个人提起你,他们会很疑惑地问我你是谁虽然觉得这样想会很傻气,但总是忍不住。”

“我在小楼旁看到了你之前种的树,我偶尔会过去给它浇水,还会陪它说说话。”

“我读了很多你写过的诗词,偶尔也会想,如果有一天你能写一首给我就好了。”

“有时候晚上会闲下来,所以我给你织了一件衣服原来也没有那么难,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你,不过已经快到冬天了,所以好像也不太适合穿。”

“”

“原来已经快冬天了。”

“李明珠,于八月二十一日夜。”

轻轻放下展开的信纸,顾怀看着烧的烛火沉默了许久,揉了揉脸。

虽然这么说难免有些无耻和自恋但有个女子在千里之外记挂着自己的感觉确实挺好的。

说起来原来已经那么久了,之前走出苏州,顾怀就偶尔能收到李明珠写来的信,果然和她一开始说的那样,在信里,顾怀还能知道在很远的地方,李明珠过着怎样的生活。

一开始他也很担心莫莫看到这些信会生气,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莫莫并没有把信丢掉,或者拆开看过,而是当作没有看到,默认了顾怀和李明珠这样的交流。

后来也就渐渐开始回信,但并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情,比如两浙平叛千里奔袭之类的,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她如今只是个优秀的商人,实在没必要把她牵扯进这些事里。

当然,在信里偶尔也会写到对于生意上的一些建议,比如开辟海外市场,小心朝贡出问题之类的,如今看来李明珠是确实听进去了,如此一来魏辽开战之后,李家的生意会受到影响,但并不算伤筋动骨。

而且万一打着打着又休战了呢?到时候难免还是需要皇商的--顾怀把玩着毛笔这样想道。

沉默片刻,他拿起笔,写了几个字,又感觉不对,重新扯过一张宣纸,可这次笔却怎么都落不下去了。

其实仔细想想,最好的方式应该是从出了苏州之后,就渐渐断开联系,这样李明珠也会渐渐走出之前那些生活的影响,开始新的人生,时间一久,或许她就会忘了那个叫顾怀的人,遇见其他人,成亲,生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回了第一封信,信件来往之间,交谈越来越随意,越来越平和,偶尔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某些味道,代表着那个远在苏州的女子的思恋与决心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顾怀知道这样的行为未免有些恶劣,也显得自己那天说的话有些滑稽,但每次想着下一封信就要和她说清楚,说点难听的话断了联系,但收到来信的时候总是会把这些全部忘掉。

他叹了口气,手腕轻提:

“很抱歉这么长时间没有回信。”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多,辽人南下的消息,应该也快传到苏州了,然而事实应该比传闻还要严峻一些。”

“所以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这个时候给你写信,因为这封信能送出去的时候,京城应该是守下来了,亦或者被辽人攻破,但眼下突然觉得有些话想要说,所以还是拿起了笔。”

“关于我的事其实从离开苏州,很多事就变得奇怪起来,你能想象么,我居然从官变成武将,开始带兵打仗了,就在两浙,如果你以后去做生意,说不定还会去我之前打仗到过的地方,比如临安,比如钱塘。”

“打完了仗,经过苏州时,很抱歉没有进城看看,或者说还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语气神态和你再次遇见。”

“这次辽人围了京城,我会去守城,而且应该会是最危险的地方,如果这次能活下来”

顾怀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动未免有些不吉利,笔锋一转:

“如果最后的结局是死在兵荒马乱里,那么也许你之后都不会再收到我的回信了,这样的话,只希望你忘掉我的时间能更快一些。”

“现在想来,还是应该和你道歉,那一天我说的话是很草率和不负责任的,之后的那些时间,想必你会因为那些话而感到伤心难过,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你确实表现出了爱所需要的勇气--而我更像是个胆小鬼。”

“从某种意义上说,既然已经开始了某些故事,再拿对两个人的好感来作比较,然后不负责任地放弃一个人,是很无耻也很过分的行为,这归结于我之前一直觉得爱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无论时代如何,都不应该顺理成章地接受三妻四妾的想法,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很想说一句,很庆幸入赘的时候,走入李府遇见的那个人是你。”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告别的话,也很抱歉没能成为故事里那个会陪你一起到老的生。”

“至于生意上的事,我确实有一些想法,要写的可能有点多,你没必要一次看完”

夜的底色里,烛光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