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是万辉送她回去的。

夜色如水,草木皆眠。

街上只有摩托车不间断的突突声,时高时低,像人在用力憋气,实在憋不住了,赶紧大呼一口。如此循环着。

声音轰隆,打破一地宁静。

临街有人开窗咒骂,骂声引起狗吠阵阵,扰了更多人的好梦。

何亭湘低头,像做错事的小孩。

这是她第一次坐摩托车,她小心地爬上去,发现座位比看上去高许多,这让何亭湘产生一种自己长高了的错觉。虽然这种感觉不赖,但是过于突兀了。

她缩缩脖子,把自己藏在万辉身后。

骑车的人分外敏感,万辉瞟了一眼后视镜。

原本轰隆隆的摩托车好像摁下了温柔模式,走得不再急迫。

何亭湘感受到了,她上车后没找到抓的地方,一直反手抓着后座的扶手,抓得久了,手臂很酸。见车子平稳,她把手收到前面,平放在大腿上。

夜风柔柔地穿梭在两人之间,将谢谢和不客气无声传递。

何亭湘有那么一刻想,如果车子永远不要停多好,就这样在无人的夜里一直往前,没有目的地,没有尽头,也没有归路。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不好经历,她才产生了这样不切实际的奢想。

何亭湘为自己感到羞愧。

不管如何,都不该退缩,她要好好的,妹妹也要好好的。

“走哪条?”车子骤停,万辉问。

突然的声音让何亭湘愣了几秒,她抬头:“左拐,过桥。”

摩托车离开主街道,开始驶入小路。

小路没有倒水泥,但路面被来往的拖拉机压得结实,也算平坦,就是路灯相隔的距离很远,其中有一段全黑,只能依靠车灯照明。

何亭湘又拉回了后座把手,她尽力控制着两人的距离,为每一个拐弯预留出足够的缓冲空间。

但这种平衡没有维持到底。

万辉迅速捏了手刹,地面传来剧烈而尖锐的摩擦声,一只野猫“喵”地一声从白光飞跃到路旁草丛里。

何亭湘被惯性大力甩到前座,整个人紧紧贴在了万辉背上,情急之中她抓住了一角布料,她知道是万辉的衣服,但顾不得了,她不想再摔倒了。

最疼的是鼻子,鼻腔发涩,下一秒便有液体流了出来。

“退点。”万辉把车熄灭后对压在他背上的何亭湘说。

“哦……好。”何亭湘手忙脚乱地倒回后座,她怕鼻血滴到座位上,低头拉过袖子止住血。

摩托车重新上路,车灯亮起。

还没走两步,又被迫停下。

万辉两脚撑地,突然脱下了身上的短袖,何亭湘吓了一跳,她刚想发出疑问,就看到万辉转身把用力拽下的两边袖子递给了她。

“用这个。”

何亭湘看着这两片白色棉布,心中泛潮:“…不用。”

万辉懒得多说,丢下、套上衣服,再次启动了车子。

距离大伯家还有一个转弯时,何亭湘轻轻拉了拉万辉衣服下摆。

万辉了然,突突声止。

“谢谢。”何亭湘下车前说。

万辉没理人,也没要走的意思。

何亭湘大概猜到了,她把两片衣袖团在手心里,不让万辉看到上面的血迹,然后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大门口,身后才传来启动声。

那个声音一直在她身后陪了她好多年,好多年。

*

第二日,何亭湘再不肯去工厂。

大伯母发怒:“有钱不赚,你念念傻了吧?”

亭湘不反驳,不解释,默认自己傻。

“不去,之前的工资就打水漂了?!你当钱这么好赚,说不要就不要,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你这个败家女,祸害完自己家又来祸害我们,真不知道生出来干什么用!”

骂不还口是对骂人者最大的伤害。

大伯母看到何亭湘站那一动不动,双眼冒火,直接上前扇了她一巴掌。脸颊似乎并不感到痛,只是原本停在门口的双脚不自觉往里挪了几步。

尽管如此,仍低着头,不发一语。

“跟我倔是吧。我就不信治不了你,”大伯母从阳台拿来搓衣板,恶狠狠地指着何亭湘,“跪下,一小时再起来!少一分钟再加一小时!”

何亭湘顺从地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