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落,百里褚言这才缓缓睁眼,这回,他眼中并不如方才那般死寂,反而是略微带了半分生气,而后干裂发白的薄唇一起,嘶哑的嗓音扬来,“多谢倾月。”

云倾月眉头皱了眉,缓道:“你先休息,倾月去唤刘御医进来再重新为你的双腿包扎。”

“不必了。”他立即嘶哑反驳,言道得极为艰难,仿佛话语是从干裂的嗓子里强行挤出。

云倾月一怔,他又道:“刘御医应是被太子皇兄带走了。再者,在下双腿,不可再让人触碰了。”说着,极为勉强的苦笑一下,“在下的隐忍力没那么好,方才太子皇兄若是再捏一下,在下便要忍不住疼得发抖了。只是幸得在下忍住了,要不然,在下今日定丧命于此。”

云倾月暗叹,一时未言。

待沉默片刻,她才转移话题道:“这宫中有无褚言信任的宫女,倾月唤她来伺候你?”

他目光微黯,摇了摇头。

云倾月叹息,“倾月伺候你倒是无碍,只是终归男女有别,倾月只是怕褚言忌讳。要不,倾月特意留意一下,寻个可靠的宫女伺候你包扎伤口或是换药?”

“在下的腿务必得在外宣称无知觉,旁人近身伺候,便多一分危险,所以

,以后便有劳倾月了。”

云倾月眸色微滞,随即淡笑,“难得见褚言对倾月这般直白不客气,也罢,由别人来伺候你,倾月也不放心,以后倾月近身服侍你便是。”

要不然,万一当真找了个心机厚重之人,且将百里褚言双腿有知觉这事宣扬出去,太子岂能再放过他,到时候,百里褚言一亡,与她云倾月而言自然不利。

她如是想着,步步考量计划与后果,然而她这话听在百里褚言耳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殿中宁然,无声无息。

百里褚言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云倾月,仿佛是初次认识她一般静静的朝她打量,待云倾月察觉并朝他勾唇淡笑,他才嘶哑勉强的道:“倾月为何会对在下这般好?方才倾月完全可以拒了在下之求,为何你还要对在下这般……”

云倾月缓道:“你是倾月的唯一的朋友,情意恩重,倾月自然要对你好。”

“世间女子,皆喜荣华,皆不喜落魄无势的人,而今在下已落魄至此,甚至还犹如废物,倾月为何还要与在下一起?在下自问已没能力再帮倾月什么了。”

“世间女子喜荣华,但也有女子例外。亦如倾月,以前荣华享得太多,待被当头棒喝之后,

才觉世间情意与普通安稳才是最好。是以,无论褚言落魄还是荣华,倾月对你的感觉,不变。”

这话一出,见他目光极为难得的刹那深沉悠远,默了许久,才嘶哑低沉道:“倾月可曾想过人心皆有两面。亦如,亦如在下也曾骗过倾月甚至对你做过不善之事,你会如何?”

云倾月淡笑,不答反问,“褚言一心待倾月,倾月是察觉得到的。你怎突然这般问了?”

他目光微颤,里面略有纠症,道:“突然想这般问问罢了。”

云倾月深眼观他几眼,心底微沉,默了半晌,她才再度将目光迎上他的黑瞳,低问:“倾月曾经与褚言说过,倾月此生,最是不喜欺我瞒我甚至算计我之人了。倾月如此,也只因以前被龙乾太子瑾骗得怕了。倾月如今,茕茕孑立,除了褚言外,再无任何一个信任之人了,是以,倾月待褚言的真心,望褚言明了,以后褚言也莫要再问倾月方才那些话了,倾月待你,的确真心。”

百里褚言怔了一下,深黑的目光突然滞留了一下,半晌,他才嘶哑低沉的叹了一声:“在下也不想这样说,在下只是担忧,担忧在下以后若做错了什么事,惹倾月恼怒罢了。”

云倾

月深眼观他,片刻,浅然而笑:“不会的,倾月信褚言。”

他又是一怔,深黑的目光越发的有些滞留,半晌不言话了。

不多时,便有宫奴端来药汁,云倾月亲自服侍百里褚言服下,待见百里褚言精神不佳,她便嘱咐他小憩,自己则是退了出来。

甫一出得殿门,凉意的秋风迎面而来,云倾月面容平静无波,然而她那双精致的双眼,却是深邃无底,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与淡漠。

正午的午膳,依旧极为丰厚,云倾月却是吃得不多,剩下的不曾动过的菜肴,则是赐给长幽殿的宫奴了。

午后,阳光略微灼灼了些,长幽殿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则是那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余全。

殿外阳光正好,而云倾月的偏殿内,淡淡的檀香隐隐,待余全入得偏殿时,云倾月正坐靠在软榻上,眸中略微带着几许困顿。

“余公公。”待余全入内站定在她面前,她率先出了声,嗓音懒散从容。

大抵是没料到云倾月会突然招呼,余全愣了愣,面上也略微滑出了几许热络的笑,随即朝云倾月弯身行礼,唤了声:“老奴拜见倾月郡主。”

云倾月淡笑,“公公莫要如此,折煞倾月了。”说着,目光朝他

手中捧着的明黄圣旨一瞥,心底略有了然,缓问:“公公是来宣旨的?”

余全点点头。

云倾月缓缓自软榻上起身,稍稍撩裙微缓缓的正要跪下接旨,哪知余全突然伸手拉住她,忙道:“皇上方才说了,倾月郡主无须跪着接旨。郡主,你且坐好便成。”

云倾月眸色微动,只道:“这怎行,倾月怎能坐着接旨。”说着,仍要作势跪下。

余全再度急忙伸手扶她,忙道:“这是皇上给郡主的殊荣,郡主当真不必跪下,郡主快些坐好。”

眼见余全有些真急了,云倾月见好就收,这才重回软榻坐定。

她目光朝余全望来,心底则是漫出了几许嗤讽。

果真是这身份一变,待遇就变了,这凤澜皇帝几皇后昨日还想对她动刀子,却仅因南凌奕的一句话,顿时对她的态度大转变了呢。

所有思绪刹那在心底辗转开来,片刻后,她按捺神色的朝余全缓道:“皇上对倾月这般殊荣,倾月感激惶然。望公公此番回去,定要向皇上表达倾月的感激之意。”

余全点点头,热络而笑:“郡主放心,老奴定将郡主之意传达圣上。”嗓音一落,他这才微微垂眸,两手微动,逐渐将手中明黄的圣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