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秀就醒了。或者说,她这一晚一直没睡踏实。她在昏暗中盯着天花板掉皮的角落,手在被窝里暗暗地掐自己的大腿——哪怕已经过了一宿,秀仍觉得不太真实。他竟回来了。

三年了,她差一点就要放弃了。点最后一根烟花的某个瞬间,她甚至有点赌气地在想,再这么杳无音讯下去,就要努力忘记他了。

可他真的出现的时候,秀又慌乱起来。那句“你回来了”之后,她满心满肺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忙乱地在张大侠的指挥下烧水、煮饺子、拿碗筷。她甚至不敢亲手把饺子端给巴太,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唯恐被一圈观众看在眼里。

幸好,这一圈观众围着巴太问东问西,她原本也插不上嘴,正好掩饰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尴尬。

张大侠和老太太的鼾声此起彼伏,结霜的玻璃透着幽幽的蓝,离日出还有好一会儿。反正也是睡不着,秀想了想,然后掀开被子穿上了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小卖部。

小卖部院子里散落着尽的烟花纸壳,不远处种着胡杨的雪地上还留着一人一马的脚印,果真不是做梦。秀拢了拢围巾,沿着门前唯一的小路往村口走去。她想去看看踏雪。

离村口大树还有老远,秀就看到巴太了。虽然只是个人影,但她非常肯定,那就是巴太,他也站在那棵树下。

秀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可还没走出五步之远,她就犹豫起来——她该说些什么才好?而正当她踟躇不前的时候,巴太发现了她,在三年后,第二次与她四目相对。

他在那棵树下,穿过清晨蓝色的雾霭定定地望着她,等着秀向他走来。

“你从乌鲁木齐回来了?”

“我来看踏雪。”

长久的寂静后,树下的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我也是。”

“嗯,回来过年。”

又一次同时开口。

秀插在棉大衣口袋里的双手冰凉,她躲闪着目光,一会儿看看脚尖,一会儿又望向逐渐清明的天空,感觉自己快被清晨的冷空气冻僵了。她思忖了很久,才终于又一次开口,“对不起。”说罢又看向脚尖,不想让巴太看到自己发红的眼圈。

“那不是你的错。”眼前的青年转头望向树上已然变成白骨的踏雪,“那是个意外,”他回过头看向秀,“我不该非要你骑马的…我当时只是想…”他抿起嘴唇,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把剩下的一半吞进了肚子里,转移起话题,“我听说你要出散集了。”

“嗯。”他有看到麦西拉的故事吗?他会知道麦西拉就是他吗?“你怎么回来了?”

“马场的合同到期了,我回来看爸爸。” 眼前的哈族青年剪短了头发,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似乎也一夜未眠。

“那…”你还要留在彩虹布拉克吗?这三年为什么不联系我呢?你有了新的心上人吗?秀问不出口,她自嘲地想,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支吾了半天,无数个问题只问出这一个来:“你准备待多久啊?”

“我…还没想好。”巴太也有一肚子的问题,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太阳出来了。”

秀闻言转头朝着小卖部的方向望去,隐约看到一缕烟轻飘飘地从烟囱化进浅蓝的天空,张大侠和老太太起床了。“我该回去了。”

巴太牵着马默默走在秀的右手边,一个劲地在心里埋怨自己嘴笨——这一路上只尴尬地谈论起天气,一句重要的话也没说上。

两人一马慢吞吞走了快半小时,远远看见小卖部院子的木栅栏前停了一台黑色小汽车,尾气管还冒着白色烟雾,像是刚停下的样子。

紧接着,张大侠从小卖部红色格纹的门帘后面探出了头,“李秀!你走快点儿,吴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