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大理寺卿张大人正为朝中纠葛不清的兵部侍郎华贞昱贪污军饷一案头疼不已。这案子除了几箱从华家搜出来的银子,其他证据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根本算不得实证。皇上把这案子交给了大理寺来查,这不是为难他吗?

谁不知道,华贞昱是皇上一手提拔出来的寒门代表人物,若不是资历不够,甚至会担一部尚之职。华贞昱调任兵部,是因为得罪了安乐侯和太子,弹劾的折子递到了皇帝跟前,皇帝折了个中,将华贞昱调到政敌的手下,算是给出了个交代。华贞昱在兵部做事处处碰壁,好歹保住了四品的官位。

况且,如今兵部尚年岁已高,皇帝把华贞昱调任兵部,未必不是想让华贞昱接这个班。

涉及如此争斗,军饷到底是谁贪的显得没那么重要。却又不得不查。

这两头不讨好的活儿还没有个眉目,突然手下闯了进来,又给他递了一桩案子。

“这时候还接什么案子?全部发给京兆衙门先查,查不了的报给刑部。”张大人现在也顾不上什么职权,统统不想管。

“但事关安乐侯……”属下喏喏道。

“国舅?”张大人立刻抢过,上下一扫,“竟有此事?!”

这属下是大理寺老人了,先前还在京兆衙门做过事,赶紧接话道:“十六年前,这桩事也不算秘密。只是没成想,那女子竟有了身孕。”

张大人原不是京官,竟不知此事。便让属下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与他听。

国舅爷崔杰如今是个胆大包天、仗势欺人的主儿,年轻的时候自更是飞扬跋扈。欺男霸女、强取豪夺之事不曾少干。十六年前,他便生过一桩强暴少女的案子。要说这事儿,崔杰肯定不是第一回干,但闹成这样,完全是因为那少女还算有点家世,又是家中独女,自幼便是倔强的性子。不怕丢人、不怕权贵,硬是将桩子递了个全城。所有司法之部、审判之所,哪怕是护城军,都收到了这姑娘的状子。

崔杰因这案子被关了一年,当今圣上登基之时,大赦天下,便把他捞了出来。如今还领着二等候的爵位,领着户部的官衔。只说他这些年,虽小祸不断,倒没有闹出过人命大事。

“倒也听说过一些流言,当年那女子反抗激烈,将国舅踹得不轻,自那之后便……不行了。”

“咳咳。”张大人白了属下一眼,这种事拿出来讲做什么。

不过嘛,安乐侯多年无嗣倒是真的。私下里朝臣也没少议论,就是任谁也不敢说得这么直接。

“这个女子,当真是安乐侯的女儿?”

张大人又扫了一遍状纸,状纸上写是一名女子状告自己的生母将自己遗弃,使得自己明明是侯门贵女,却长成乡野丫头。

“那女子,的确是当年那位。她也承认了遗弃孩子的事。当年事情闹得极大,以这女子的性情,确实做得出遗弃这孩子的事。”

听到此处,张大人皱眉:“那还审什么?” 属下沉吟了一下,回道:“主要是不知该如何判。毕竟……”

张大人了然。

毕竟这孩子是被强暴生下的,于理,就算这女子不抚养也该交还安乐侯;但于情,这女子没把孩子溺死已经是心地善良了。

“这女子自那件事后,便出家为尼。因为这个缘故,她没忍心杀掉孩子,只是将孩子弃养,给了尼姑庵山上的一个猎户抚养。去年年底大雪,豺狼饿的受不了,围了猎户的家,猎户临死前告诉了孩子她的身世。”

张大人气笑了:“这女儿,绝对是安乐侯亲生的!养父尸骨未寒,生母遭人欺凌,她却只想着告发生母攀附生父?!”

属下也是摇头。可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嗤笑: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你瞧着此事该如何啊?”张大人一时也没个主意,他已被华贞昱的案子折腾得脑子发昏,实在无力招架这家长里短的案子。

能在大理寺做事的,见识也不少,属下便建议将这案子透露给安乐侯府。

“妙啊,就这么办!”张大人喜出望外。

将这案子透露给安乐侯府,不就能试探出安乐侯的意思了?安乐侯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就华贞昱的案子,每次上朝都要敲打他快点定罪,知晓此事必然会直冲大理寺。

若安乐侯有意认下这个女儿,此案也就不用审了。得偿所愿的女儿哪里还会在乎一个尼姑生母的下场,为了顺利进入侯府,劝她两句定会撤诉。那这案子岂不是安然了结?不费吹灰之力啊。

在张大人的指示下,大理寺的人寻着机会,“碰巧”在安乐侯府人在场时,“无意间”谈起一桩女告母的新鲜事,并言此事因牵扯安乐侯府,张大人已将母女二人全部收监待审。

安乐侯崔杰很快从管家那里得了消息。

“当真?!”崔杰激动之下,手里的茶盏都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手都是,又急急喊痛。

管家正要给崔杰取烫伤的药膏,被崔杰喊住了,换了个人去,让他把打听到的消息细细说来。

安乐侯府的管家崔汉是府中老人了,如今五十多岁,府里这些年发生的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听到消息之后,知道事关重大,立刻打点了大理寺的人,偷偷去狱中瞧过。那尼姑确是当年那位!当即不敢拖延直接告知侯爷来了。

“那个狠女人竟背着我生了个孩子!”安乐侯一时百味涌上心头。

十六年前被那女子闹得京城皆知,甚至还判了五年牢狱,那段日子他遭受到了此生最大的责骂。最关键的是,自那之后,他便有些隐疾,至今也没个一儿半女,成为此生恨事。他曾发誓要弄死那女人,只是皇后不同意,不愿事情再起波澜。这些年他每每思及无嗣,就要痛骂那疯女人。可这个疯女人,竟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这也太……

安乐侯喜怒参半,终是等不及那烫伤的膏药,让崔汉备车,往大理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