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贾元春封妃一事,贾家少不得要庆上一庆的。及待封妃的旨意下达,贾赦便带着一家有官职爵位的男丁,并诰命夫人一起入宫觐见谢恩。待回来时,自是要广发请帖,邀请各家姻亲故旧的前来参加宴席。

黛玉自也是被贾母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过来,林珏瞧着请帖嗤笑一声,这贾家一大家子人,可真没一个记着他们兄妹尚且还在孝期呢。原本家宴黛玉作为外孙女去参加是无不可的,只是这般广邀众人,却还要黛玉去,可真真没将他们林家放在眼里啊。

黛玉瞧着林珏面上不大好看,便两句打发了那送帖子的婆子,对林珏道:“哥哥怎么了?”

林珏道:“不过是封了个有名号的妃子,便得意起来了,需知宫中四妃贵淑德贤各一位,她一人便占了两个名号,可不要叫其他宫妃恨死了么。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呢,瞧着是喜庆,可不知其中暗藏着多少杀机,这时候还不夹着尾巴做人,不叫人家拿住一点儿把柄,可还广邀四方客,这般张扬炫耀,又无世家大族的底蕴,倒叫人瞧着便是有限的。”

黛玉是不大明白这些的,不过听着林珏的意思,也能明白一二了,“听着哥哥的意思,封妃却不是一件好事儿了?”

林珏笑道:“那宫中可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可瞧着咱们家大表姐自入宫到如今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了,可曾有回过家省过亲?老祖宗还是一品夫人呢,身份地位不比一般,她可能随时入宫见一见大表姐?”

黛玉叹道:“一入宫门似海深,想来便是如此了。”

林珏道:“大表姐入宫已有十多年了,好容易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可如今尚且还不能安眠呢,府内便借着她的名头大宴宾客,恨不能昭告天下,他贾府出了只金孔雀呢。且今上并非那等昏庸无道之人,如今京中遍地饿殍,大表姐这时候晋位必是有些原因的。如今贾家合该低调一些,多接济接济灾民,也算是为大表姐和大表姐腹内的龙种积德了,可这般大宴宾客,也是够打眼的了。”

黛玉与贾元春并不熟悉,也不过与林珏叹上一叹罢了,说了几句,兄妹俩便也散了。

因着这封妃到底是件喜事,林家作为贾家的姻亲,不好一点表示都没有,便送了一份贺礼过去便罢了。黛玉另外派了一个老嬷嬷过去与贾母说了一声,因自己重孝在身,不好去冲撞了各位夫人,待过些时日在过来亲自与贾母道贺。贾母听了,也只是点点头便罢了,到底是与贾家生分了啊。

隔了几日,十二皇子李易白便下帖子邀了林珏罗师父谢锦轩几人过府小聚。天气越发冷了,林珏也不耐烦冷气寒天的在外面吹风,遂跑去谢家蹭暖乎乎的马车坐。

如今与谢锦轩熟了,又知这谢师兄竟对自家妹子存了心思,林珏便越发没个正形了,上了马车,便笼着袖管儿缩成一团。

谢师兄见状摇头失笑,又吩咐下仆送了两个暖手炉过来,给罗师父林珏一人一个抱在怀里取暖。

罗师父见林珏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自是少不了一通教训的,林珏耷拉着个脑袋一点一点的,做出睡着了的样子,惹得罗师父狠狠给了他几个爆栗。林珏裹着一件狐狸毛的披风,雪白雪白的一圈儿狐狸毛,衬得一张小脸越发的可怜了,谢师兄少不得要劝上几句,于是林珏越发地得意了。

待到了李易白的府上,老早便候在门口的张公公忙上前一步,躬身笑问:“可是罗神医、谢三爷、林家大爷到了?”

谢锦轩忙自马车中下来,瞧了眼来人身上的服饰,笑着拱手道:“正是,劳烦公公在此等候。”

张公公笑道:“几位都是我们爷的贵客,还请下了马车随杂家入府。这天儿真真是冷得很哪,可别冻着几位贵客。”冷眼瞧着下车这三位,尚有些迷迷瞪瞪那个,年龄最小,怕就是自家爷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招待的那位了。张公公又细细打量了两眼,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要说这位小爷,却是算得上精致漂亮,可却并非绝色。也不知自家爷究竟瞧上了人家哪儿?

张公公笑呵呵地前头引路,不着痕迹地打量林珏。林珏被冷风一激,早醒了神,此时也在上下打量张公公。

说实话,林珏长这么大,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见着活生生的太监呢,说不好奇是假的。

两人互相打量,自都有一番评论。

待将人引到暖阁,张公公躬身请几人入内,李易白已迎了出来。

林珏几个刚要参拜,李易白早一把将人扶了起来,“今日来我府上,便都是客,何来如此虚礼。”又将人让到座位上,与室内原有的两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李易白坐在主位上笑道:“原就说要请罗神医来我府上喝酒,却不想一直耽搁了,恰好今日我两位好友来做客,提到神医,莫不心生向往,便催着我递了帖子,还望神医莫责怪易白唐突啊。”

罗师父道:“何来唐突之说,原就是我们叨扰了。”

罗师父打量了对面两人一眼,心下生疑。

众人寒暄一番,因着到了饭时,这天寒地冻的,菜上来难免起了油腻,便预备了汤锅子,家养的猪牛羊肉切了薄片,又有野味儿鹿狍子野山羊,泡开的蘑菇木耳,冻豆腐切块儿,鸭血块儿,黄豆芽绿豆芽,并新鲜的菜蔬,满满当当一大桌子。

林珏最爱这个,当下腹中饥饿,也顾不得其他了,只管自己吃了个腹圆肚饱。其他几人自是各有思量,虽美酒菜肴,却也是食不知味。待得酒酣饭饱,李易白方瞧瞧对罗师父道:“原是不想麻烦罗神仙的,只是我这朋友成亲有三年了,膝下却一直荒凉,寻了几个大夫来瞧,都说没有问题,如今万幸叫我遇上了老神仙,便只得舔着脸来求一求您,瞧瞧您有没有法子。”

罗师父闻言又瞧了适才那二人一眼,暗暗指了指头戴墨玉冠的青年,“殿下说的,可是他?”

李易白眼内闪过一丝惊喜,“正是。老神医瞧着,可还能医?”

罗宋暗暗思量片刻,方缓缓点了点头,“且先诊脉再说。”

李易白忙叫人去准备一间静室,将罗宋与那墨玉冠男子一同让进室内,又笑着与林珏二人解释道:“也是巧了,我这朋友一直仰慕罗神医,今日竟然在此处碰到了,便也是一场缘分了。”

林珏谢锦轩心知并非如此,想是那人有什么隐疾,否则如何连他二人都不许进去,却也不提,只顺着李易白说了两句,便在外室喝茶。而先前与那墨玉冠男子同行的青玉冠男子,则一直守在门旁,一动不动。

林珏暗暗打量几眼此人,倒是与前次遇到的李易白的侍卫气度有些相仿,却也只是想想罢了,并未深究。

待得过了一时三刻,林珏因着灌了满腹茶水,已经如厕了三回,房门才终于打开。

罗师父率先出了屋门,一副疲劳至极的模样,林珏谢锦轩忙一左一右将人搀到椅子上坐好,又与他倒了茶润了喉,方听罗师父道:“不碍事,只是许久不曾行针了,一时有些支撑不住罢了。”

又对李易白道:“果真不白用十二皇子一顿饭,改日再登门道谢。”说着便挥着手臂叫两个徒弟扶他离开。

李易白忙拦下三人,满脸歉意地对罗宋道:“知晓老神仙恐是气了易白,到底事关人命,还请老神仙稍待几日,待我那友人完全康复了,再回去也不迟。”

罗师父冷哼一声,“莫非十二皇子信不过老夫的手法,既然我说无事那便是无事了,只不过那人身子虚了些,只找个赤脚郎中,开上两幅补药便是了,哪里用得着我在此伺候着。”

知晓罗宋是真气狠了,李易白也不好勉强,到底不敢真的去找什么赤脚郎中,只得低声下气道:“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有劳老神仙给开副补身子的方子吧,我也好有个交代。”

罗宋瞧了李易白一眼,到底是天潢贵胄,如今已然这般低声下气了,他也不好一直拿乔,便叫人备了笔墨纸砚,开了副温补的房子,交给李易白,嘱咐道:“药补不如食补,我另给你写了几个食补的方子,你嘱咐那人日日喝了,别再叫老夫跟着受累了。”

言罢,也不再留,由两个徒弟搀扶着出了李易白的府邸,上了自家马车疾驰而去。

待罗师父回到谢宅歇好了,林珏方忍不住好奇询问。

罗师父叹了口气,道:“你以为那生了病的是谁,那可是当今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三皇子。我一进去就瞧出来此人被下了药了,还是那种断子绝孙的狠毒方子,这毒性只有用我师门独门绝学才拔得出。我一瞧见那副梅花针便知道自己被我那好师弟给出卖了,哪里敢真的不去理会,少不得要拿出生平绝学助这位皇子拔毒了。哎,原就不想参合进皇家纷争里,如今瞧着竟是没有躲过。”

说着又连连叹了三口气,一副哀恶痛觉,生无可恋的模样。

林珏抽了抽嘴角,道:“想来是不要紧的,否则十二皇子也不会这般曲折地来寻了您去帮着拔毒了,想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皇家之事本就诡谲复杂,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我们也便冷眼旁观便是了。他们本就是天潢贵胄,莫非他们来瞧病,我们还就怕得罪人便不敢看了么?师父,您的仁心仁术呢?”

听着小徒弟的调侃,罗师父原本纠结的心情也放开了些,他一个大夫,自是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管他是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在他这里,都该是一样的。

如此一想,心情变越发地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