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错过

道山脚下，当年那只茅庐还屹立在风雪之中，茅庐前的湖面早结上厚厚一层冰，冰湖之中飘着一只小舟，舟上压满积雪，一只细长的浆横跨在小舟上，显得破败又凄冷。

身上的人早失去了最后一丝体温，只剩下冰冷僵硬的躯体，大师傅一路上说说笑笑，可是身后却始终没有回应，哪怕是一句“放下吧”。

“如果你现在劝我一句，我可以考虑放下。”大师傅背着林老夫人立在茅庐前望着空旷的冰湖。

“我放过李氏，你也放过我行不行？”大师傅再次道。

“你到底要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我反过来求你？”

“那我求你，你说句话。”

……

两个人，一道声音，在雪原里响起。

“这里是道山，你还记得么？就是在这里，你认识了我。你跪着求我救你母亲，你还把家里养的鸡硬塞给我。”

“你看，那只船还在。虽然你的饭菜做的不怎么样，但怎么说也比我们道观里的好下咽些，算是便宜了你，一顿饭就换来了一只船。不过你也不用太高兴，这只船也没花费我多少心力，至于天天待在上面看星星么？晚上看，白天也看，你看出了什么？”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听你父亲的话离开呢？离开道山，你可以找个男人嫁了，跟他剩下孩子，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度过一辈子。你说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的山鸡野兔确实不少，但我准你动它们了么？”

“对了，你什么时候去的汴京？我回来的时候，忘了来找你，还以为你一直待在山脚呢。若不是后来在北荒山上看到你孙女，我还不知道你竟然已经嫁人了。”

“其实在你来找我之前我曾去过林府看你，隔着那道窗我看到了你满头的白发，当时我没认出来。因为我忘了，你老，会生病，会死。其实你虽然老了也不算丑，以前年轻的时候我说你丑都是骗你的，你顶多就是不好看。”

“后来为了林西月你回到道山找我，我知道，你在山脚下徘徊了一个月，不敢上山来见我是不是？你怕我问你去了哪里，问你现在活得怎么样？问你有没有嫁人。其实你不用怕，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你说你还是和当初一样扭扭捏捏，没见到我也敢走。就跟当年你送我荷包的时候一样，问你半天为什么要送我荷包，明明我都用不上，可你就是不肯说。说出来我又不会打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我又不是和尚，我是道士，可以喝酒，可以吃肉，可以娶媳妇儿，还可以逛青楼，你在怕什么？你们女人啊，就是别扭！牵个手都要打我，费劲！”

“为什么你生命这么短，一眨眼就走到尽头了呢？你连道别都跟我说。女人是不是嫁人之后便会忘掉过去？你是不是只想着你丈夫忘了我？我还以为你会等我一辈子呢。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你老了还有人照顾你，可我……”

说不完的曾经，道不完的思念，大师傅站在茅庐下，望着远方。可这片天地却都不在他的眼中，他的眸中折射的不是一片白，而是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空洞。

寒桥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一眼看过去根本注意不到她，尽管她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站在雪地里，没有任何遮挡。

寒桥跟着大师傅跑了一夜，从北荒山出城，一路往西方边境，直到这座了无人迹的道山。这是寒桥第一次来道山，虽然不曾见过这里以往的盛景，但从大师傅无比怀念无比心痛的字句中，寒桥仿佛看到了那一幕幕生动鲜活的画面。

大师傅知道寒桥一直跟在身后，寒桥也以为，大师傅会云淡风轻回身一掌，或者是歇斯底里咆哮而至，将她从这个人世抹灭。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从汴京一路追到这里，大师傅却始终连正眼也没瞧过她一眼。

从大师傅的淡然中，寒桥明白，这辈子他是真的不会再和自己纠缠了，不论是仇还是怨，就那么云淡风轻的消散在过往中。

“是你招惹了我，现在却想说结束就结束？”

乍然一声怒吼从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回响在山谷之中，犹如一道惊雷，震动了半山腰上一片断崖。积雪被震落，随着点点响动，雪崩之势缓缓明晰。

一道又一道雪崖从俏丽的高峰上滑落，沿途卷起灰白色的尘霾，有如万山合围之势，点点向茅庐的方向汇聚。若是从天空上往下看，便能发现，四周奔腾的雪势仿佛一匹匹狂啸的野马，争相冲着毛驴而去，似是要将茅庐中的人碾碎压榨，直到埋没无踪。

“你在做什么？”寒桥双眼睁大，就像是要从框中滚落出来一般，望着远处不为所动的大师傅，惊叫：“你给我回来，你回来啊！”

犹如蚂蚁般大小的身影朝茅庐跑去，迎着巨大的风雪，心急如焚却寸步难行。

落雪势不可挡，奔至茅庐，一如千驹过隙，浩荡骇人。千峰林立，万壑纵横，瞬间，整个天地的冰雪都开始震落！

原本厚实的雪山一点点现出不属于白的眼色，露出泥土的褐，点点斑驳，直到彻底明晰，恍如心生的婴儿一般，光滑不带一丝杂质。

风雪没有将寒桥掩埋，虽然在看到大师傅被吞没的一刻，她无力的跪倒在雪地中，但水涨船高，雪地积压的越来越厚时，她也被缓缓抬了上去，风雪就像是有意识不肯让她陪大师傅去死一样，就这么将她孤零零抛在人世。

北荒山。

李成肆一路狂奔至此。

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沁阳，你在哪里？”

站在山脚，李成肆朝着山上大喊，可是声音从山脚传上去，却始终没有回应。

此时山上的交战早已停息，山上除了冷下来的血迹和僵硬的尸体，便只剩下万千无言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