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白城一走,什邡便如泄了气的皮球。她忧心忡忡地回到林昇房间,见他浑浑噩噩躺在床上,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羡慕。

她原也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少女,即便爹爹去世,也还有家族蒙阴,本以为只要好好努力学习经营纸坊,将来便能继承父亲家业,却没想世家倾轧,人心不古,万年县狱的一百五十天牢狱之灾让她看清现实,若是不能在家族之中占有一席之地,那便只有被人吞噬得骨头渣都不剩的下场。

而此时此刻,命运又将她推到同样的绝境。

一旦林昇在林家失去继承资格,她便无法安然留在林家,更无法查到父亲与林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父亲刚死不到半年,林昇便在长安遇害,这件事表面上是林家族人倾轧,但里面难道就没有其他原由?

她不由得想到那天在青龙寺发生的一切,那些突然闯进青龙寺的杀手训练有素,杀人毫无留情,俨然不是一般侍卫和草莽所为,更像是……

“闻喜。”

林昇突然睁开眼,伸出冰冷的手掌抓住她耷拉在床边的手。什邡猛地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换上一张笑脸说:“你醒啦!”

林昇刚刚退了热,人还有些混沌,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她脸上,不知是不是幻觉,他总觉得方才什邡脸上露出的神情与现在完全不同,像是一种说不出的冷冽和狰狞。

是的,狰狞。

林昇下意识握紧什邡的手,扶着床柱坐起身,问她:“我怎么了?”

什邡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背到身后在裙摆上擦了擦,对他说:“你又发热昏倒了。”

林昇愣了下,颇有些心虚的别开脸,问她:“那白掌柜呢?”

“走了。”

林昇连忙蹙起眉头看她:“你怎么放他走了?他卷走了那么多银子?”

什邡见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不然呢?难道你还要把他送去官府?曹记正值危机存亡之时,即便想要惩治他,也要渡过难关再说。况且他这银子不是给你存的么?”

“倒也不是不可以,我们拿着银子私奔如何?”林昇双眼放光,越想越觉得可行。离了林家,有了银子,他和闻喜去哪里不可?

什邡顿时有种吞了一颗苍蝇屎的感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昇:“你是要我跟你无媒苟合?我好歹是长安闻家的嫡女,你却要我跟你私奔?”她真想撬开林昇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怎么净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不喜欢林家。”林昇小心翼翼地窥着什邡的表情,他压根没想这么多,他只是不喜欢林家,不喜欢绵阳,同样不喜欢曹记。按照他的逻辑,他虽然失忆了,但喜好总不会变吧,想来是以前的自己也不喜欢林家,既然不喜欢,为何不离开?

什邡自然不知道他的逻辑,但就算知道了,她也不能离开林家,爹爹去世前最后接触的便是林家人,虽然林昇失忆了,但林家众人之中,总会有些线索存在,她绝不会在此时离开。

“既然如此,那你便走吧!”她把闻喜的玉佩丢在床上,起身便往外走。

林昇没想到她如此决绝,吓得脸色一白,翻身想要下床追她,结果身子过于孱弱,一下子从床上跌了下来,额头正好撞到脚踏上。

什邡还没走到门边,便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林昇整个人栽倒在床边,鲜血顺着额头蜿蜒而下,模糊了半张脸。

林昇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踉跄着走到什邡身前,一头栽倒在她怀里。

什邡怔怔地伸手接住他笨重的身体,感觉脖子上一片温热,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泪,烫得她不敢妄动。

“林昇?”她轻轻推了推靠在身上的身体,“喂!喂!林昇!”

林昇艰难地撩了撩眼皮,入目全是她颈间白皙的皮肤,心口莫名一热,伸手死死抱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闻喜,你别不要我。我不走。”

什邡面无表情地将他推开,林昇踉跄后退两步,扶着桌案站稳身体,一副摇摇欲坠的孱弱模样。

什邡丝毫不为所动,决定趁此机会给他下一剂猛药,否则这家伙隔三差五便来一次私奔,坏了她的计划怎么办?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故作伤心欲绝地说:“我既不能抛弃自尊跟你无媒苟合,你又不喜林家,从今日起,我们婚事作罢!如此也全了你的念想。”说罢,她抽出藏于袖间的匕首,捋起一撮秀发,便要从中割断。

林昇见她拿出匕首,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根本顾不得其他,冲过去一把握住匕首刀刃:“闻喜,我错了,再不,再不提……”

什邡垂眸看着他握着匕首的手,沉声叱喝:“放手。”。

林昇却怎么也不放手,目光焦灼地望着她:“我放手,你便走了。”

什邡很满意他的表现,故作决绝地说:“难道你还能抓一辈子?”

林昇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什邡继续说道:“你不喜欢林家,我也无意强迫你,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岂不是更好?”

“不好。”林昇厉声呵斥,“我不要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要与你一起。”

什邡不以为意,突然松开握着匕首的手,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林昇连忙丢下匕首,从后面抱住她的腰:“你别走。”

什邡垂眸看着交握在腰间的手,凤眸微眯,淡淡地说:“我去叫人给你包扎。”

“你不走了?”林昇小心翼翼地问,什邡没有回答。

林昇顿觉不妙,深知自己彻底惹毛了她,只好不断央求,并保证再也不会说出方才那种浑话。

什邡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说:“放手。”

林昇:“不放。”

什邡:“放手。”

林昇死命摇头,坚决不放。

什邡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故作冷漠地说:“手不要了?”

林昇连忙摇头:“不要了。”

什邡冷冷乜了他一眼:“你不要手无所谓,但我绝不会嫁给一个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