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栖明明没做什么,就因为一句夜不归宿心虚上了,而随着她年纪增长,赵老爹碎碎念的功夫也随之见长,寻常点的打架私斗都能念上半日,看着他这番训斥架势,只怕是要训到明日。

倒不是说她怕了,孔子庙里跪上几天几夜对她而言也不过是小儿科,可她担心老爹会因为这件事对白简印象不好,论诗会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好感,可不能给败没了。

“明日还有课呢!”赵云栖理不直气不壮地回哼了一句,一只脚就往门外迈,临走还不忘把白简捎带上,“他也得上课,我先送他回去。”

说完,立马就逃。

剩下赵老爹那句“不许带着小谢……小白胡来”飘散在风中,追都追不上。

赵云栖绕过了育人堂,夜里此处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安静。

她停下来,看着始终沉默跟随着自己的年轻男子:“我爹刚刚跟你在聊什么?为何我觉得他待你有哪儿不一样了?”

就在刚刚,她分明看到她爹对白简怜爱又复杂想揍的神情,却能忍着没有动手,这实在太奇怪了。

“赵山长将我当成了故人。”白简看向少女晶莹的眸子,未作隐瞒,“我与那谢鹤辞,容貌相似。”

“谢鹤辞?”

白简见她若有所思的神情,“你也认识?”

赵云栖摇头,又点点头,半晌筹措了下语句,方才开口道,“论起来,他应该是我娘的师弟。”

话音落下的功夫,赵云栖自己显了几分沉默。

她顺手捡了几枚小石子,朝着原心池掷了过去,一下飞起好几个水晕,一圈一圈漾开涟漪。

“我娘能掷七八环,我学得不精。”赵云栖笑笑,笑容里藏了落寞,“我对她,其实没有太多的印象,因为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自从我娘过世后,我爹整整一年多守在宗祠里没有出来,甚至还有轻生的念头,如果不是我的话,也许就随我娘去了。”

“我小的时候总是爱缠着他问娘去了哪里,每每问过,他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所以后来,我就不提了,四周围的人都渐渐的不再提起,就好像她从没出现过一样。我也以为她会慢慢淡忘在记忆里,可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一块好了的疤,颜色淡了浅了,它仍旧是在的,深深扎根着,只要回溯一眼,便历历在目。”

谢鹤辞,林叔,小舅舅……黄老,她当时年幼,但已经记事,只是她爹始终将她当成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她也顺着老头子的心意,没心没肺地长着。

“还是说回谢鹤辞,那人可厉害了,学什么东西都快,一学就会,这点你们倒是相似,贺连昇你知道,是个痴,那谢鹤辞比他,有过之无不及。年少成名时的风采,都能让人听得耳朵起茧子。不过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论起来,年岁确实差不多。”

“我不是他。”白简敛目低眉,却是第一个说与她听。

赵云栖“嗯”了一声,毫无意外地接受了,反而惹来白简注目,她迎上他幽邃双眸,看着里面自己倒影,笑说道,“你说不是,那便不是。不管是谢鹤辞,还是白简,或者叫别的什么,你就是你,不是别人。”

少女直白的话,连自己都险些绕进去,但拼命表达想要让他明白的意图,一下击中了他的心。

赵云栖忽然觉得脸有些热,没话找话,“你要是谢鹤辞,还更麻烦了。”话说完,她猛地想到白简在凌公公面前提及“涠洲”,“小舅舅是故意想让你以谢鹤辞的身份……”

白简意会,看着少女几变的神情,“即使没有这次试探,以那位凌公公多疑的性子,未必不会怀疑到我身上。”这张脸,便极是招摇。

他从顾成帷与赵秉承所言,与所收集到的资料拼凑出了上一代的恩怨过往。两方势力的搏斗,以一代革新者以惨烈的死亡收场,而赵云栖的娘亲也是其一……

赵云栖沉默了。

她想到那场大火,想到了大火之前娘亲捧着无名灵牌默默垂泪,那年的《万民》被焚毁,黄老被杀……

“我娘是香门第出身,大家闺秀,可实际上她比谁都执拗,要想得多,想得深远。她说《女诫》是束缚,礼数与妇道并不该成为女子桎梏,女子无才便是德更是谬论,劝女子要以德行为主的意思,而非贬辱女子不能有才干,白简,你知道吗,我娘是很了不起的女子。”

赵云栖的眼眸映衬着满天星河,仿佛揉碎了星辰点点,透出光亮:“她跟着黄老学治天下之道,心怀天下,比寻常男子还有抱负。她说,我的栖栖要平平安安,永远高高兴兴的,将来能够生活在包容的世道中。”

话到最后有一丝哽咽,她没说的后半句是,如此才不辜负,他们那些人的付出。

明明说着没有太多印象,可她说过的那些话她都记得,记得非常清楚。

恰恰是这份清楚,才让她更珍惜当下。

想成为那样洒脱肆意的,活得热烈的,告慰娘亲在天之灵。

“你做得很好,她能看到。”白简望着她那满眼的星辰,心间有什么破了土,撑张舒展,如同是要迎这一汪星辰,一同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