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扎的营帐,比不得京城,然而凌贵妃的帐子里几乎是与宫内奢华别无二样。

地上铺着栽绒蓝花鸟边灰色地团花毯,粉青釉纸槌瓶子里插了一支秋海棠,乌木鎏金的矮几上摆着一只绿釉狻猊香炉,正袅袅升烟。

凌贵妃坐在团花垫子上,在澄心纸上作画,笔尖轻描勾勒出隐隐的轮廓,若说是男子,却又比不得寻常男子的身量,反而添了几分女子柔美,寥寥几笔,便作了罢。

凌公公进来时,就看到凌贵妃正对着纸上所画,秀眉轻蹙。

“娘娘金安。”凌公公行礼道。

凌贵妃并未抬眸,只凝视着画中人:“何事浮躁?”

笔被搁下,一只手抬起后被及时的扶住,往前搀扶了一步,而后见凌公公巡视过四下,一摆手,帐子内侍候的宫女鱼贯而出,余下两名心腹侍候在门帘处,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对帐子里的一切混若无觉。

凌公公凝着神色赔罪:“小的无能,让齐老被人救走了。”

凌贵妃闻言,迈向软塌的步子稍作一顿,而后坐了榻上,**伸展,换了个令自己舒服的姿势,对着凌公公勾了勾手指。

凌公公就势跪在了一侧,替她揉捏起腿。

“说说罢。”凌贵妃挑眉,并未对齐老被救这件事,有过多的情绪。

“这些年里,藏人之处换了数个,顾成帷之前闯了府邸后,为了再三小心,小的又换了一处,安顿在了东郊的民宅中,本该是万无一失的。今日入夜,一行人突兀闯入民宅,像是事先所知,将人带走。”

“伤亡如何?”

“那群没用的东西,只剩二人,小的已经处决了。”

双手从小腿上捏过,力道适中,舒服的叫人只想眯眼享受,凌贵妃显得异常慵懒:“你那群没用过的东西,可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不说比死士厉害,也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杀的只剩下二人。

再加上此次前来围猎,那边又是重兵把守。

凌公公垂眸,眼底泛着戾气,声音也低了几分:“小的无用,只怕是被寻到了位置。”才会这么突然的破防,连应急的迁移措施都没用上,就被倾巢而剿。

凌贵妃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有些不喜,她缩了下腿,凌公公的手腾了空,意识到什么,周身戾气一瞬收敛。

“这皇城之中,能有这本事的人可没几个。”

凌公公复而为她按摩:“殿下身边的侍卫,今日下午有离开过南山,中途还择了道,似是入林,实则回城。”

凌贵妃的眼神一瞬的清明,想到了什么:“太子监国,殿下的风范,可比从前凌厉许多。围猎演练,倒是连凌家都算上了,我那两个侄儿跟着他,倒也是凌家的福分。”

“凌家多年来忠心耿耿,一心为朝堂,才是陛下的福分。”

凌贵妃笑了:“你倒是会说话。”

凌公公细心地为凌贵妃加了个靠枕在身侧,抵着她的腰身,让她更加的舒适:“娘娘,若真是太子殿下命人救的齐老,该如何?”

凌贵妃支了身子,脸上的笑容并未减退,“既心知肚明,殿下也不会差人传你,不过少了这诱饵,这倒是有些棘手。”

太子这几年越发的对新政感兴趣,招揽的也都是一些新学子,虽没有明面上动什么,可调遣出去的官员,却在当地做了不少事。

这对有些人来说,无疑是个信号。

而黄老已逝,当年留下的人中,便只有这一个能成为暗处那些人的精神领袖,一旦被救,这些人团聚起来,就算是再少,也能制造不少麻烦。

“小的斗胆,倒是觉得这并非是件坏事。”凌公公轻轻捶着腿,“一盘散沙凝聚起来,更有利于娘娘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么说的确是件好事。”

话音刚落,营帐外一阵夜风,透过了半拉着的窗幕吹入了营帐内,吹动了桌上压着的纸,露出了凌贵妃刚刚所绘的轮廓。

“娘娘,这画儿画了十年了,可您从未继续往上添。”

凌贵妃入宫十二年,打从他过来她身边伺候,就见过不下百幅,只不过画上的人,始终是有形无脸。

凌贵妃回眸扫过,眼底一丝黯淡一闪而过,带着丝丝的念想:“岁月如梭,忆的起人,却已经忆不起她的模样了。”

这是凌公公头一次听贵妃提起画上之人,没有错过她语气中藏着的遗憾,便顺着话往下说:“是娘娘的故人罢?”

故人么?

凌贵妃望着那吹掀起来的画,记忆里有什么被唤醒,像是一支笔,逐渐填满了轮廓,一身蓝白院服的清丽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这位就是凌家大小姐啊,失礼了。”

悦耳的声音随即响起在耳畔,那笑容如同初升的太阳,充满了朝气,将周身所有的人都带入到了轻松愉快中去。

就连她,当年才不过十三岁的凌家大小姐,前来院寻找哥哥时,对她一见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