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既然这狗皇帝不许我等为父报仇,我们便一刀杀了他,抢了他的兵权回槐里!”刘协落地后,突然又听一人开口。猛然回头,才看到大帐之内,竟然还有一位十岁左右的少年正阴狠地望着自己。

仔细回想,刘协才记起,这少年就是马岱。适才他好像跟着马超一同入帐,只是马超的威迫悲怒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令人一时竟忽略了马岱的身影。

不过,马岱这一句话开口,刘协便再也不敢小觑于他。这个小小的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孩子,竟然敢说出这等弑君之言,当真又是一位阴狠无情的西北雏鹰。

但刘协并不怪马岱,因为他发现此时马岱瘦小的身上,竟有着大小十几道伤口,有些迸裂的伤口甚至还在汩汩冒着鲜血。他嘴皮干裂、脸色苍白不堪,还带着一身长途跋涉的憔悴艰辛,身板儿却依旧挺得笔直。

想着就是这十岁左右的孩子一路从槐里昼夜不停奔波至南阳,速度丝毫不下有着良马驿站的黑冰台剑士。可想而知,这一路上,马岱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住口!”马超猛然回头对着马岱咆哮,不顾马岱依旧不为所动的阴狠,又缓缓走向刘协面前,深深拜倒在地一字一句说道:“陛下,末将知道您对末将的期望,更知您对马家的恩遇。然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马超今日前来,既得不到陛下的恩准,便只能向您辞行了。”

说罢此句,马超似乎心遭重创,再度起身之时,竟‘哇’地喷出了一大口血。似乎思念到了这将近一年的长安生活,他鲜血当中混合着眼泪流下来,再郑重地一丝不苟向刘协施完君臣大礼,便起身带着马岱向帐外走去。

那一瞬,刘协望着马超悲

怆的背景,心中蓦然好似被什么击中一般。他不由一下回想起了历史上马超那痛苦不堪的生涯,念起自己穿越的初衷,堵在胸中的一股热血忍不住令他脱口而出:“站住!”

马超身躯微震,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但并未回头。

刘协这才从地上坐起回到正位,刚才一声呼喊后,他便好像释然了许多,淡淡向马超问道:“长安城外韩遂逆贼手握十万羌胡大军,你孤身一人前往,可有何计划?”

问及正事,马超才缓缓回过身来,不及思索向刘协回道:“庞叔护卫马家少小失散在咸阳一带,末将回关西之后,当率先寻到庞叔及马家溃卒。”

“韩遂十万大军来势虽汹,然父亲早年多与羌胡亲近,韩遂只能靠手段威慑住那些羌胡部落。末将返回之后,暗中联络亲近父亲之部,攻伐首鼠两端之贼,令韩遂疲于奔命。待时机成熟之后,末将当与韩遂决一死战,一报父仇!”

听闻马超这句后,刘协终于明白了荀攸和贾诩为何会选择令马超出战了。在父仇不共戴天的仇恨下,马超非是仅靠着一腔奋勇的匹夫,而在旦夕间便有了如此决断。仅凭这一条,他便完全胜任回援长安的重任。

不过,刘协此时还不能表达出此时的震撼,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亲手倒了一杯茶,送到马超面前。

马超等了片刻,见刘协表情,不由大是失落。自失的一笑,已然愁锁两眉,但他仍旧保持住了风度接过茶杯:“陛下以茶代酒为末将壮行,末将心领了。”

说罢此句,马超也不曾喝下那杯茶,复又领着马岱准备出帐。

刘协见时机差不多了,才又一次唤住他道:“马将军当世英杰,豪武雄烈,此番回关西兴兵血

恨,定当马到功成。只不过你这一离去,朕帐下的叟兵营,可再无人能够压制得了……”

能说出刚才讨伐韩遂之策的马超,自然不是愚钝之人,听闻刘协此言遽然回首:“陛下,您的意思是?……”

看着马超眼中那抹期许中又带着担忧的神情,刘协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毕竟是朕手下的人,征西将军更是为汉室而死!此番回击韩遂,只有你一人又怎能成事?如此一来,世人岂不耻笑朕刻薄寡恩?”

说完这句,刘协端起马超刚才放下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在马超焦灼的眼神下,继续说道:“不过,仅凭你刚才那一策,牵制韩遂倒极有可能,可若想斩下韩遂狗头,恐怕……”说到此处,刘协又不复言,只看着马超。

马超面色连变数乱,他自然明白此番自己奉命讨贼与私自兴兵之间的差别,忍不住再度扑倒跪拜于地,痛心疾首道:“陛下,韩遂那老狗虽为凉州名士,却野心勃勃,丝毫不以苍生黎庶为念,只靠着他那等阴狠龌龊手段利用羌胡诸部。”

“末将知晓陛下心胸旷达,视各族一家,韩遂虐凌关西,正与陛下所念背道而驰。此番征讨韩遂,既为家仇,亦为国恨。两者并不冲突,还望陛下成全!”

言罢,马超便深深将头埋在地下,随后复又看到马岱仍旧不肯向刘协屈膝,不由大怒。一把将马岱拉至身前,按倒在地喝道:“收起你那桀骜的性子,汉朝或许愧对我家先祖,但陛下却从未亏待过我们马家!”

马岱不忿,还欲说些什么。但终究比不过马超力大,又被马超充血的眼睛狠狠一瞪,只好不甘不愿地跪倒在地。

“好,很好。”刘协轻抚了一下手,赞许道:“想不到

你果真能看到这一点,既如此,回援长安之任,已非你莫属。”说完这句,刘协看了一眼马岱,忍不住笑了起来招了招手道:“马岱,上前与朕研墨。”

马岱不为所动,马超羞恼,一巴掌推了他一把。其力道之大,还让马岱一个趔趄。待研墨的时候,马岱好似将那墨研当做了刘协,几乎将半柱墨研都捣碎了进去。

刘协才不管马岱,信手执笔写了一篇仍旧狗屁不通的,还特意用了私印。也不封口,便交给马岱。

马岱伸眼一看,脸色立时就变了,喊了一声道:“大兄,这狗皇帝……陛下令凉州刺史崔烈大人相助我等!”

崔烈乃幽州名士,这人比较有意思,属于圆滑却不失刚烈的一个人。

崔烈凭借着自己及家族的名望,早些年在凉州为官,随后便混入了汉室朝廷体系当中。在刘协那老爹汉灵帝那个穷凶极欲的昏聩统治下,他听闻朝廷卖官鬻爵,为了三公之一的司徒之职。不惜舍去一身的名望,托了汉灵帝刘宏的傅母程夫人,只花费五百万钱就买来司徒一职。

当了这个司徒之后,汉灵帝觉得买得便宜了,而崔烈这家伙也开始顾念起了自己的名声。便问自己的儿子崔钧世人如何评价他,他儿子实话实话,道世人皆言他崔烈一身铜臭。这个成语就从此诞生,一直传到了后世。

但假如就这样对崔烈盖棺定论,也太过偏颇。此人在凉州任上,便多有功绩,后逢雒阳大乱,董卓引兵入芒砀山时,第一上前呵斥董卓之人,便是这位崔烈大人。后其子崔钧与王允等人密谋诛除董卓,崔烈亦参与其中做了幕后之人。

假如刘协没有穿越,崔烈父子便会死在李傕、郭汜祸乱长安之战中。但历

史毕竟改变了,董卓伏诛后,崔烈与荀攸一同被救出廷尉大牢,王允为安定凉州,表崔烈为凉州刺史。

崔烈到任后,立足相对富庶安定的陇西逐步稳定凉州局势。只可惜此时韩遂已成百足之虫之势,崔烈虽多有谋略,亦难遏制韩遂兵锋。

“礼记有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崔烈与长安那些士大夫虽对武人多有偏见,然此番你挟裹父仇,兴兵血恨,这些士大夫在韩遂威迫下,纵然再不情愿,也得礼让你三分。再加上朕的诏令,你回关西之后,尽可便宜行事,将韩遂大军牵制在秦川一线。”

刘协用手在身后堪舆图上的秦川一带画了一个圈儿,坐下之后,又沉吟了片刻:“樊稠麾下那三千西凉铁骑,朕本打算用来笼络聘的。然此番出了这等事,你将他们也一并带去罢。”

说完这些,刘协轻舒了一口气才缓过头来,对着马岱一笑:“朕如此所为,你还觉得朕是狗皇帝吗?”

马岱少年心性,悲苦的脸上当即浮出一大片笑意:“不,你是大汉最好的皇帝。等打败韩遂之后,我便来长安为你牵马执蹬!”

刘协含笑点头,默默地又将眼神放在马超身上。却见马超攸然抽出一柄短匕,猛地在如玉白霜一般的脸上划了一道,一道血线立时流淌在了马超那英俊的脸庞之上:“陛下放心,末将此去只为父仇,待割下韩遂狗头之后,末将必然回长安听候陛下差遣!”

看着马超最终携着马岱离去,刘协一时怅然若失。但随后,他缓缓闭眼,最后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猛虎最终还是出笼了,该做的自己也都做了,至于此后马超究竟会如何,就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