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咸成功召开市经济工作会议之后,西淳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自身的经济会议。当下,县委办公室的秘们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不仅要精心准备会议所需的各类材料,还要费心安排会议场地,同时还得与统计部门一同仔细检查相关数字,忙得团团转。

由于县委记王建国将在此次会议上发表至关重要的讲话,所以王记的讲话材料便交由杜夏春负责起草。

为了出色地完成这份材料,杜夏春首先找到了县经济工作乔副记,向他阐述了自己对于材料的初步想法,打算依照往年的惯常方向来撰写,着重描写几家表现出色的企业,预估当年的产值,表明坚定的决心,并对明年的产值利润做出预测。

没想到,乔副记在听完杜夏春的话后,当即表示强烈反对。他建议杜夏春先去走访几家濒临破产的亏损企业,务必要将这些资不抵债的企业纳入材料之中。最终,乔副记满含深情、深有感触地说道:“你去瞧瞧这些企业就能够明白,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啊!这可都是全县80多万民众的辛勤血汗啊!身为党的干部,我们在未能经营好企业之前,就已经犯下了对人民的罪过。难道我们还能够继续欺骗他们吗?你去实地看看,我相信你定会有全新的发现,也一定会认同我的观点。”

看着王记那激动不已的面庞,杜夏春不禁深受感动。

西淳果汁厂如今已然成为全县最为沉重的负担,这是王记在担任县长期间大力建设的企业。虽然在过往的报告材料中从未提及亏损的状况,但实际上也从未实现过盈利。由于年复一年的持续亏损,最终如同纸张无法包裹住熊熊烈火一般,直到今年 10 月,这个企业彻底陷入了瘫痪状态。

在一个阳光略显慵懒且柔和的下午,杜夏春徐徐来到了那家果汁厂。这座果汁厂坐落在距离县城南关并不遥远的地方。从远处遥遥眺望,工厂仿若一座规模庞大且构造复杂的建筑群落,当中包含着厂房、高耸入云的烟囱、巍峨耸立的水塔以及堆积如山且高高耸立的麦垛……所有的这一切,乍看上去似乎的确没有显著衰落的迹象。然而,那根烟囱里并未有滚滚升腾冒出的浓浓黑烟,这一细微的细节却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当杜夏春缓缓走进工厂,这种异样就愈发清晰地凸显出来,并且变得更为严重。广阔无垠的巨大院子空旷得令人心生恐惧,安静得甚至仿佛能够清晰听见自己那“砰砰”的心跳声。工厂里的许多门窗都已经缺失不见,恰似一张张张大的嘴巴,在默默地、无声无息地诉说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在工厂的门口处,杜夏春瞧见满地都是黏糊糊犹如糊状的东西,上面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冰。他怀着好奇凑近仔细观看,最终才惊觉那竟然是果浆。

继续向着工厂内部深入走去,情况看起来愈发令人感到糟糕。被果浆所覆盖着的地面上,杂乱无章地散布着皮带头、破碎不堪的铁片以及已然腐烂的果皮;那些体积巨大的机器,锈迹斑斑,宛如一位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在默默诉说着悠悠岁月的变迁;深灰色的电机随处可见,到处都是。工厂里的所有事物都呈现出一幅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凄惨景象,用“千疮百孔”来形容这家果汁厂,实在是再恰当不过、贴切至极了。

杜夏春观察了一会儿,不禁又回想起王记的那番话语,心中愈发感到痛楚。更为可悲的是,如今已经是 10 月,又过去了两个月,破产后的果汁厂依旧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置。

杜夏春缓缓回到门口,恰巧发现了看门人。这位看门人是一位精神矍铄的中年人。杜夏春赶忙说道:“叔叔,我是从县里过来的,想要找您了解一下相关的情况。”

中年人漫不经心地看了杜夏春一眼,丝毫没有展现出那种惯常应有的热情,冷冷地说道:“你问啥?”

杜夏春赶忙说道:“是有关果汁厂的,您是这里的工人吗?”

中年人回应道:“没错!但如今已不是了,工厂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工人,我可是熬过了三个厂长。”

杜夏春追问道:“那你们厂长呢?”

中年人愤懑地说道:“厂长早就溜之大吉了,我们都在四处找寻他,他还欠着我们整整一年的工资呢!”

杜夏春疑惑地问道:“欠您工资,您为何还给他看守工厂?”

中年人无奈地说道:“县商务局找到了我,应允我看守三个月的工厂,就给我三台电机。实际上,我可不单单是为了那些破损的电机,工厂倘若就这么放任不管,恐怕会被人们偷个精光,可悲可叹啊!”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红润的脸上瞬间涌起了一抹无助的神情。

稍作停顿之后,杜夏春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那破败不堪的景象,问道:“你们工厂难道就没赚过钱吗?”

中年人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赚过,赚了钱就只顾往自己兜里塞,赔了钱那就是公家的。尤其是最近那个姓钱的厂长,刚一上任就让自己的老婆担任财务科长,销售科长、副厂长都是他的亲戚。工作还不到半年,就中饱私囊,如今连个人影都寻不见了。”

杜夏春似乎回想起了乔副记的话语,起初果汁厂亏损准备招标承包,这个姓钱的想要承包。当时,乔副记率领县经济委员会的一众人员调查了好一阵子,发现他毫无经营企业的经验,甚至连普通的财务报表都看不懂,压根不适合承包果汁厂,因而未予准许。最后,也不知他是如何找到王记的。王记言道:“不管怎样,这厂子都已经亏损到这种程度了。不妨让他试试。乔副记见王记发话,便不再过于坚持,签订了合同。合同规定,利润每月支付一次,合同期限为三年,倘若发展良好,合同将继续续约。承包半年之后,老钱一次利润都未曾支付,乔副记想要终止合同。这时,王记站出来说道:“他才刚开始,不妨再支持支持他。 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老郑连一分钱的利润都没交,账上还亏损了 20 多万,而老钱本人更是连面都见不着。

杜夏春思索片刻,说道:“看来果汁行业确实艰难啊。”

中年人激动地说道:“怎么不是呢,怎么不是呢?那个钱资本家,哎呀!我们都称呼这位厂长为资本家,工作了一年多。我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却始终看不到工资。工人们愤怒不已,您瞧瞧工厂里满地的果浆?这都是工人们故意弄的,他只晓得自己享乐,全然不顾我们工人的死活,我们能给他好好干活吗?直到现在,各地要求供货的电报还接连不断,本可以节省下来,可惜这好苗子没落到好人家啊!

杜夏春说道:“你们为何不将这种状况反映给县里呢?”

中年人怒不可遏地说道:“反映又有何用?你来自县城。反正我如今就这样了,啥都不怕。钱资本家早就给姓王的记送了礼。”

杜夏春赶忙说道:“叔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中年人回应道:“怎么是乱说?8 月 15 日,我们车间的小刘亲自跟着老钱一块儿去的。”

杜夏春内心顿感压抑,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中年人见杜夏春沉默不语,以为他仍不相信,便又絮絮叨叨地说道:“听说老钱还给王记在西咸买了房子!”

此时,杜夏春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是极度的痛苦?是极度的愤怒?还是极度的失望?父亲因长年累月繁重的体力劳动而过早衰老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清晰地记得最近回家时,父亲卖掉了1000元的油菜,欣喜万分。众人皆知,那几乎是父亲一年的血汗啊!播种、栽种、浇灌、施肥,每一道工序都饱含汗水,而这些汗水的价值,仅仅只有1000元。即便如此,父亲依然满足。与当下价值数百万的工厂相比,挥手之间便轻易陷入瘫痪,这该是何等的悲哀啊!杜夏春神情恍惚地想着,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工厂的。“是的,我记不清自己和那个中年人道别了没有,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片空白,满心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