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间的女掌柜白莲衣忙完诸事,从店门楼下走上闺房时,只看见闺房内,一个小巧娇艳的少女正气鼓鼓地坐在床头,手挽着一颗火红色锦线绣球儿,用两只赤着的白皙脚丫颠来颠去。

白莲衣整理肩上白裘,玉手轻叩了下早就打开的闺门:“小丫头,谁惹你生气了?”

李云英呶嘴偏过头:“没有,没人惹得我。”

白莲衣暗自摇头,轻移莲步,坐到她身边,柔声笑道:“你这丫头,武功高得很,但心情可都贴在脸上了。若没缘由的,你怎么会不出去玩儿,反而躲在楼上玩绣球?”

李云英低着头,嘀咕道:“没什么,就是个臭生而已。”

“臭生?”

白莲衣略一思索,便想到了当日店门遇见的生吴逸,这下她反倒更加好奇了:“莫不是……那个吴公子?”

那个叫吴逸的生,她也有些印象,初初一见面,就觉得这个生身有异象,细看他一身破烂衣裳,才发现,这是千万人一遇的“玉兔藏乌”之体,极易吸引附近妖鬼幽魂,但见他言行温和,待人以礼,见了自己也无寻常读人那般眼中带色,除此外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了。如何能招惹自己这个天生神力身怀武功的小妹妹的?

她想到那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由一笑:“我见他言行还算端正,怎么能招惹得了你?”

“他乱编故事糊弄人!”李云英气得脚下一颠,那绣球瞬间在房内上下左右连弹了数次,才回到主人手中。

听她这一说,白莲衣却是笑意更显:“怎么,昨日你不是还兴冲冲地说他说有意思吗?什么花果山水帘洞,天花乱坠地,怎么又糊弄人了?”

李云英转过来对着白莲衣,用左手指向了闺房一处神龛道:“白姐姐,你说,这哪吒庙和神位天底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就说这偌大东秦,哪吒关公这些神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法降九十六洞妖魔此类事迹更是了,又不像什么花果山,是全没有的事可以乱编。他要是不想说大可以不说,为什么要完全空口白话硬编来糊弄我?说什么哪吒是肉球,武器是什么火尖枪,混天绫,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她玉指所向,白莲衣闺房的一侧供奉的神龛处,正是立着托塔天王与哪吒两尊金像神位。

白莲衣听来也是微微一惊,她奇道:“哪吒大神香火遍布天下,该当老少皆知,他一个读人,哪有无知到这等之理?”

东秦境内,不说朝廷正祀,百姓常拜观音诸佛,关公,财神,其次便是通天太师威灵显赫大将军三坛海会大神哪吒,执掌六般法器,专司降魔,镇守江河湖海,东秦百姓常以之为辟邪之神,每逢佳节,少不了多多供奉,降服九十六洞妖王的故事广传人间,说法众多不一,但哪吒的形相法器,佛祖施法莲藕化身的佛门弟子身份在东秦百姓心中已大致定了型,阳城县一个偏远小县虽没有哪吒庙宇,但白莲衣实是不大相信,吴逸一个读人会说出此等话来。

“会不会……是误会?”白莲衣柳眉轻蹙,与李云英说道,“要不,姐姐带你去找他,二人相谈一番,说不定误会自解呢?”

“我不去我不去!”李云英摇头如拨浪鼓,耍起了女孩性子,自闹了起来。

她耍起性子来,白莲衣在一旁也是无奈,只得宠溺着苦笑。

“改日我请吴公子一叙,姐姐替你问个明白。”

与此同时,吴逸这边也是在大街上瞎转悠,此时日头暖暖,他所修的《元天妙真诀》遇日月而动,行走动静间皆能一念自行运转,滋养玄气,永不停歇,每一呼吸间皆能自长功力,每一刻都比前一刻的自己更强些,就算他睡觉,玄气都在慢慢增长,远胜过寻常道门的苦修参坐。然而神功夺天地造化,却无法改变眼下他头疼得很的处境。

原来哪吒有妹妹的吗?

对了,西游记里好像还真有,可是……

他万万没想到,这世界的哪吒竟然与前世《封神》中的“哪吒”形象完全不同,本来只为求稳挑了个大众的神仙来讲,料想不会出错,结果没想到,这世界哪吒的设定却更接近于《西游》里的哪吒,从经历到形象师承都完全不同,这下可翻车大了。

斩妖剑,缚妖索……吴逸念叨着哪吒的六般神器,脑海里想起那个少女嗔怒中带着娇憨的面容,不由叹道:“真是自作聪明,不过,早知道她这一层身份,幸亏当初没接着讲大闹天宫。”

“本尊也没想到,你竟能编出这么离谱的故事。你是没见过庙里的哪吒神像吗?”圣尊清扬悦耳的声音响起。

吴逸抱怨道:“我的师傅,大姐,你就别幸灾乐祸了,让你给我讲你又不肯讲,我只能道听途说啊。”

圣尊笑吟吟道:“我见你讲那石猴的故事时,处处都有玄机,人物地方虽为杜撰,但个中道理却通,怎么讲起哪吒那小毛娃儿,就如此离谱起来?怎么?你那个世界再离谱,会把关公元帅说成耍方天画戟的吗?”

“那倒不会。”吴逸不得不服了圣尊这个奇妙比喻,嘴角抽搐。他这身原主记忆里的老家,还有来阳城县时都见过一些关公庙,形象倒是与前世无二,可惜这儿没有哪吒庙。

“这下这小姑娘不知道会不会记恨我?”

圣尊哼道:“有我在,怕什么?她爹和她几位哥哥我都揍过,当年绑一块儿都不是我对手,还怕她这个只有天仙之体无天仙之功的小娃儿?”

“……”

夜蝠王此刻就站在阳城县东门前。

枯月岭本处北门之外,但他自来谨慎,特地从地底绕了一大圈,绕到了东城门外。

他躲在大树荫庇之下,干枯的手指轻轻捻诀,整个人一晃身,身形被一团黑风裹住,瞬间缩小,变成了一个举着算命幡的黑衣羊须的干瘦道士形象。

遥遥望去阳城城头,云气平和,毫无异象。

但夜蝠王此时全然不敢怠慢,他隐气珠放在宽袖之中,将自身妖气尽数隐藏,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之貌,缓缓走向城中。

“敢问,此地附近是否受妖患所扰?”

“嘿,老道长,你来得晚了些,城里前两天张贴的降妖令啊,都撤下来了,那妖精早被天师宗和明光寺的高人给降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