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苏默,其实真正入了他眼的,是从当时翰林侍读毛纪自武清而回,带回来的那副宇宙街画,以及那本近似于《推背图》的《天朝开运录》起。

也就是那副街画实在太过震撼,这才令的他印象深刻。甚至那本所谓的《天朝开运图》,开始时还让他有些震惊,但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忌惮。

作为一个帝王,他的思维本就跟常人的角度不同。这般谶穢般的东西,可以载舟亦可覆舟。谁知道哪天这玩意儿不会被人利用,拿出来搞风搞雨、惑乱天下呢?

本朝之初,明教之事便是前车之辙。而之后,白莲教、弥勒教等等邪教,哪个不是通过这些谶穢之事蛊惑民众的?是以,当时弘治的心中,对这个苏默是提防大于欣赏的。

也就是苏默的才子之名,在当时已经甚大了,让她不好骤然下手。不然的话,怕是不会有后面的什么传奉官一事儿,而是格杀令便先到了。

不过也正是因着那图谶的缘故,也始终让弘治帝心中难决。毕竟,那其中抛开一些谶穢类的玩意儿,还是很有些东西对他大有启发。以至于后来每每遇到难决之事,都会去翻一翻看看。

直到后来苏默遇险失踪,再到英国公耍赖跑来求情,弘治帝无奈之下,便顺水推舟,委了苏默一个钦差副使的头衔。由此,苏默此人才算是正式入了他的眼中。

而再进一步给他更深的印象,便是今日接到的王义所报了。苏默竟能以区区八百人马,硬是退了蒙古名将火筛的五千大军,不论是用了什么手段,但终归是胜了,这叫让弘治帝对这个小家伙的兴趣忽然大增了起来。

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里正琢磨着苏默和程敏政的关系,以及他身后牵扯的朝中几个勋贵的背景时,老太监杜甫又给了他一个意外:这苏默,或许竟还有传说中的仙家手段!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没有点诡异的手段,何来的那副宇宙太空图?又何来的那本晦涩难懂的《天朝开运录》?这个小子,看来有些个意思啊。

弘治帝默默的想着,心中之前的想法,不知不觉中又有所变动。

对于此次科举舞弊一案,其实他心中并不是毫无所知。程敏政是不是冤枉的不好说,但其中绝对有蹊跷却是一定的。只不过作为一个皇帝,必须在此事发生后,先拿出一个姿态来,这才有了将程敏政拿问调查一事儿。

无论程敏政在这次案件中,是不是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他始终是整个事件的中心。拿下他,既能暂时对外有个交代,也可借此让某些人跳出来,便于他躲在旁边观察。

至于说由此对程敏政公是不公,又或者那个叫唐寅的举子会造成什么影响,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堂堂大明天子行事,还不需要向谁去交代。但有所偏失,待得日后自会从别处补偿就是。

可这个苏默听闻此事后,如此风风火火的冲了回来,究竟是欲要弄哪样?他此番的举动,又跟身后那几个国公有没有关系?

作为一个帝王,他从来不惮于从最阴暗的角度去揣测。这不是他自身阴暗,而是他身处之高,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不慎的无奈而已。

可如今,忽然得知这个苏默竟或许是能救自己闺女的人,原先那番算计就要再思量一二了。

他是帝王不假,但也是一个父亲。甚至和历朝历代帝王比起来,他更重亲情。这从他始终只守着一个张皇后,坚决不肯再纳别的妃子一事上,便可见一斑。

昔日未登基前,张皇后与他相依为命,整日介在惊惶恐惧中挣扎,这份不离不弃的情分,才使得他最终能坚持到最后坐上这个皇位。而他和张皇后的之女,除了一个大儿子朱厚照外,再无其他,也让他对眼下这个襁褓中的小女儿,充满了爱怜和宠溺,便是哪怕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想法子保住这个小生命。

作为富有四海的帝王,他可以一言而决他人的生命,但对于自己闺女的性命,却只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仙道,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讽刺。但他,别无选择。

“程敏政现在哪里?”他心中千般思绪转念而过,半响后,忽然开口轻声问道。

“应还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老太监杜甫轻轻的答道。

弘治默然了片刻,随即淡然道:“去,传朕口谕,将程敏政转吏部大牢,着吏部、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诸部合并共审。在没有进一步证据前,不得动刑!”

杜甫目光闪烁了下,躬身应是。

弘治沉吟了下,又道:“派人去城门候着,一待苏默入京,即刻传其觐见……算了,再等等。嗯,让厂卫着重盯一下英国公府,还有程府那边。有何消息,速来回报!”

杜甫再次应了,稍稍等了一下,见弘治帝摆摆手,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招来一个小黄门,低声嘱咐了一番。小黄门躬身应了,转身跑了出去。

目送着小黄门的背影消失,杜甫脸上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心中暗暗道:苏讷言,此番杂家却是帮了你好大一个忙,但望你莫使杂家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