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风火火回了局里,郎朋拿着照片就进了关着那个嫌犯的审讯室。李端隔着玻璃,看到郎朋掏出那张照片拍到了嫌犯面前的桌上,但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恰巧,照片的位置离那嫌犯的距离正好比他手腕上连着的手链的距离长一点点,就一点点。可就这一点点,那嫌犯无论怎么努力,始终都是够不到那张照片。

嫌犯涨红了脸,最终不甘心地放弃。停下来,抬头盯着郎朋,终于开口:“你想怎么样?”

郎朋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回答:“你妻子很漂亮。”答案和问题,驴唇不对马嘴。但嫌犯的目光却是一下子犀利了起来,好像很紧张,好像他妻子就在这里,郎朋时刻就会在他眼前将他妻子抢走一样。

郎朋看着他目光的变化,心里松了松,看来他猜中了,这个照片中的可怜女人就是他的软肋。

他伸手去拿这张照片,手指刚触及,就听得那嫌犯忽然大喊:“住手!你别碰她!”

他青筋暴起,双目圆瞪,那紧张得仿佛要吞人一般的目光,让郎朋愣了愣。但他还是将那张照片拿了起来,塞回了口袋中。

嫌犯的目光更加的锋利了,像是两把尖刀要穿透郎朋的身体一般。

他恶倒不怕,只是他目光中与恶并存的那种紧张,让郎朋心里产生了些许负罪感,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郎朋想起,之前见到那个女子躺在满浴缸的福尔马林里的那个样子,肤白若透明,透着点青,身材干瘦,可表情却像是很轻松,仿佛卸去了一切的负担,她期望死亡。

她为什么要期望死亡?

郎朋又想起,他走进那间屋子时,不经意瞥到的那一排假发,套在一个个的人头模型上。那些假发都看着和真发一样,价格应该不低。可他们住的房子很旧,家里的家具也很旧,但似乎和女人有关系的一切,都很昂贵。女人身上的衣服,那个被收在墙角的轮椅,还有女人的病历,那是国内目前为止在癌症方面最具权威的医院,也是收费最昂贵的医院。

他应该很爱她。也正是基于这一点的推断,郎朋才会带着她的照片来再尝试一次。

只是,临做的时候,郎朋忽然觉得有些不道德,虽然他已经杀了两个人。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想法,就像眼前这个人身上的矛盾一样,在女人面前是天使一般的存在,百般爱护百般的好;可在那两个被杀的人面前,他应该就是恶魔,是撒旦,穷凶极恶。

郎朋在心底叹了一声,世界上大部分的坏人都有好的一面。就好像曾经有新闻说过,一个连环杀人犯,却是一个村上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孝子,对自己的老母亲好到无人可以指摘出任何不好的地方;还有曾经一个黑社会老大,满身的闻声,狰狞可怖,下狠手的尸首,哪怕是条鲜活的生命,照样是眼都不眨,可当一个跟他不沾亲不带故的小孩走失在他面前时,他可以带着小孩,在原地登上四五个小时,全程任由小孩折腾,一直面带微笑,尽管满脸横肉的他想要笑得和蔼可亲有点难。

眼前的人也是,他可以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狠得惊骇人心;也可以对自己的老婆倾尽所有的好。

只是,就算对自己妻子再好,该偿的债始终得偿。

郎朋看着他,说:“你老婆是自杀的,对吗?”

他回答他:“你们想对我老婆做什么?我不允许你们对她做什么!”

“她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吗?”郎朋又问。

“我警告你们,你们不能动她!我马上就可以救她了,你们不能动她。”他又喊,状若癫狂,实际已癫狂,她都已经死了,从里到外,彻彻底底。他又如何救她?

郎朋却像是听不出他的癫狂,甚至都听不到他说的话,又问:“如果她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事,你觉得她会愿意原谅你吗?”

他忽然愣在了那里,刚才还狰狞急切的表情,忽然变得迷茫起来。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目光忽然就散了焦距,没了集中点。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看得很仔细,前前后后,反反复复地打量。

他看到了什么?是满手的血吗?

郎朋也不打搅他,半响,听得他低声呢喃:“可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呀!你会理解的,对吗?”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死吗?”郎朋忽然问他。

他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就好像那句话是闪电一下子劈中了他。他僵在那里好久,一动不动,像成了石像。郎朋都皱起了眉头,正犹豫要不要打断他,还未开口,突然看到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箭一般盯在郎朋脸上,盯得郎朋的心里都慌了一下。

“她没有死!”他说得很认真,很郑重,一字一句。与其说他在告诉郎朋,倒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郎朋定了定刚才被他目光忽然吓到的心情,回答他:“其实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她已经死了,不是吗?”

“不,她没有死!”他否定的无比坚定。郎朋却不信:“那你为什么要用福尔马林把她泡在浴缸里!福尔马林是用来泡尸体的,这谁都知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他僵在了那里几秒后,忽然发狂:“她没死!她没死!没死!她没死……”

郎朋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去看他,他坐在那里,已经不再癫狂,可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呢喃着她没死三个字。

郎朋叹了一声,想了想,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没疯。我也能猜到,你杀人应该也是为了她。我很佩服你对你妻子的爱,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选择用自杀这种方式离开你?你觉得她会接受你用这种方式来拯救她吗?她不会的!因为,她爱的不是一个杀人狂,也不是一个专业杀手,她爱的是一个简单的他,没那么复杂的身份,也没那么血腥的手段。”

他还在那里呓语着,郎朋走了出去,关了门。李端站在玻璃后面,看着他的目光很奇怪:“头一回发现,你还有这么好的口才?”

郎朋心情有些沉重,没搭理。虽然他知道,里面估计很快就会撑不住。但是他很不喜欢用这种方式,因为这本是一个可以不必发生的场面。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阴暗的一面,只要不被激发出来,那就还是普通大众,甚至是个好人。而他,只是运气不好。

果然,里面的没撑多久,就愿意招了。但是招之前,他让郎朋同意他一个要求。

郎朋同意了,因为他知道他会提什么要求。

他说,他要亲自给他的妻子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