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爷怎么办?”曾全说着,从旁边架子上捧过一个骨灰坛来。

“这是……九叔?”褚仁抖着手,不敢去触碰,像是怕碰疼古尔察似的。

“嗯。”曾全点头,“府上没有人知道九爷的家人在哪儿,所以,也不知道该葬在何处……我就把他带来了。”

褚仁轻轻抚摸着那骨灰坛,像是之前很多次,抚摸着古尔察那双坚实的大手一般。只是,再没有温度传过来,再不会有人,搂着自己的肩,让自己倚靠,为自己按摩了……

“九叔是个孤儿……除了你我,他再没有亲人了……”褚仁喃喃地说着。

“那怎么办?”

褚仁接过那骨灰坛,把它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含泪说道:“我们带九叔上京!”

“这……”曾全有些迟疑。

“你放心,这样安排,阿玛和九叔都会高兴的……”褚仁说着,泪流了下来。

又一次,坐在车中,颠簸在井陉的雄关险道上,但这一次,却再没有坚如磐石的臂膀将褚仁紧紧相拥了。

褚仁紧紧抱着那个骨灰坛,将下巴抵在坛口,弓着背,仿佛是用整个身体包裹着,保护着古尔察一般。

“二爷,您松松手吧,总这样抱着也不是事儿,交给我您还不放心吗?”曾全担心地说着,有些手足无措。

褚仁摇了摇头,反而把那骨灰坛抱得更紧了,似乎只有这样,才觉得心安,“九叔临去的时候提到过我吗?”

“提到过,他一路上都在不停地说,说二爷小时候的事儿,说二爷刚被找回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点一点地教,像是陪着二爷又重新活过一回似的……那时候我还没来府上,很多事儿,我是第一次听说呢。”

褚仁眯起眼睛,迷茫地笑了,小时候的那些事儿,再一次从胸中涌起,波涛一样,拍击着心房,无止无歇。“那九叔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给我的?”

曾全摇了摇头:“九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找二爷报丧,他怕二爷贸然回京,贸然行事,弄不好还会把自己搭进来,万一被宗人府知道了,王爷罪上加罪不说,二爷也会被分给其他宗室为奴,那可就辜负了王爷的一片苦心了。九爷说,什么时候王爷脱罪了,或者……没了,才许我来找二爷……”

曾全说着,带了哽咽,“九爷让我千万想办法给王爷带句话,说是让王爷无论如何要撑下去,守得云开见月明,一定要撑到和二爷见面的那天,他自己不能兑现诺言了,王爷可不能让二爷失望……九爷那时候还不知道王爷也染了病,只是一个劲儿的叮嘱我,不要帮他收拾秽物,他用过的东西要全部烧掉深埋,不要心疼物件……他怕把病过给我……”

褚仁听着,泪流了下来,又不想让曾全看见,便把头埋得更低了,“九叔……他最后有什么心愿吗?”

曾全摇了摇头,“霍乱这病,只是水泻,泻到最后,人身上的水都泻尽了,手脚不停地抽筋,说话声音嘶哑,神智也不清楚了……最后只听得九爷似乎一直在念叨他和王爷小时候的事儿,只是零零乱乱的,听不分明他在说什么……”

“那阿玛呢?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褚仁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曾全又摇了摇头,“也没有……这病起势很猛的,一发病便不停地吐泻,每日泄的次数难以计数,人根本拿不起笔来……听府里的人说,王爷到最后都紧紧握着二爷的两个帖子,那帖子都已经被血浸透了……最后,那两个帖子,还有那些核雕佛头,都和王爷一起火化了……”

褚仁再也无法开口,只是任由泪滚滚而落,落在古尔察的骨灰坛上,让那冰冷的白瓷,也沾染上了体温的暖……

车,在崇门外转了一个弯,绕城而过,径直奔向城西。车内的褚仁早已经换上了一身斩衰孝服,他来之前已经

跟傅山说过,要在齐克新的坟前结庐守制三年。傅山听了,沉吟了半晌,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褚仁要注意身体,不可中断练功,又亲手泡制了护心的药丸,让褚仁贴身带着。临行前一天,傅山又把曾全叫到房里,细细叮嘱了小半个时辰才放他出来。

傅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帮褚仁打点行装,巾帕鞋袜,里衣房,三年的需用,一应俱全。

远远的,一片翠竹之中,隆恩寺的碧瓦飞檐遥遥在望,绿树掩映下,阿巴泰家族墓园的汉白玉华表巍然伫立,褚仁突然有了一种到家的感觉,踏实而安心。

注:

*五里坨秀府村隆恩寺:阿巴泰家族的墓地所在地,博洛也葬在那里。另外此墓地的石材曾被运到东北修建张作霖墓。寺庙和墓园一类的古迹现在都已经荒废到几乎没有遗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