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

今夜的北离王宫注定安宁不得。北离王陪着刘绯,几乎寸步不离。不同严重程度的患者太多,医官不够用、也不管用,如此,萧桓一方面要从奉器城内调遣民间医师;一方面却要进一步封锁消息,以免引得百姓恐慌。然而,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午夜过后,竟有大批臣子闻讯赶来,跪在宫门前称要来为王室祈福,其中以大将军李阔为首。这哪是探望,分明是要等来萧权同样中毒的消息。不过叫他们失望的是,至今所有的感染者全都是女性。

各人有各人的忙,反倒因为与地方官商议商贸走向的陆歇此刻帮不上忙、又出不去,等在琉璃殿与后宫之间的庭院里。所以,秦苍来到王宫见到的第一张熟面孔竟然是陆歇。

“王爷!”

秦苍也惊讶,几乎是扑向陆歇:“王爷,到底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呢,你怎么在这?”陆歇皱眉,抓住秦苍的小手:“这里危险,你不该到这里来!”

“是萧……焕王让人带我来的。任晗呢?她很严重吗?”秦苍着急,到现在为止尚未直接见着一个中毒者,自己从亲兵的叙述中,只能知道大概,各中缘由,种种细枝末节无从所知。现在秦苍脑子里一团麻,许多问题想要问,可千头万绪的,又不知该急什么:一切只能见到人才能做判断。

“苍苍,现在医官还没法判定她们是中毒还是染了病。病情来势汹汹,且针对性诡异。苍苍,任晗有萧桓守着,有北离最好的医师诊治。你不该来这,你回去等我好吗?”

怎么可能?

能逼得整个王室张皇失措,绝不是什么善茬。再看此刻陆歇脸上露出的担忧,秦苍一颗心往下坠。

“王妃,这边请!”

身旁单膝跪下的是带秦苍他们前来的萧桓亲兵,此话一出,松挫就感觉到头顶上那个被叫作“邪王”的人周身散出煞气,此刻他目光定能剐了自己!气压骤降,士兵背上被激出一身冷汗。然而眼下,也只能死死扛住,自己主子分身乏术,而躺在里面生死不明的竟原少主,是主子的命门。

秦苍看了一眼身体紧绷的带刀男人,又回头望向陆歇,在他手上轻轻握一握,尽量安慰:“王爷,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说完就朝地上那人肩头一拍:“走!”

她的手就这样离开自己,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向前跑远,陆歇心里讲不出是何滋味。待陆霆最后朝自家王爷一拜,几步跟上两人。陆歇这才一挥手,夜色中显出一道身影:“王爷。”

“那个亲兵为何能进得了使馆?我不是说了,今夜一个多余的访客都不该有。”

“是属下办事不利!”陆雷垂首。

“罢了,毕竟是萧桓带出来的。不如想想,如何能让他相信你们只是进行日常守卫。”

“是。”

躺在屋内的女孩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手脚不时紧紧握住,蜷曲成不正常的弧度。此刻,除了刘绯的乾月宫,属这里围着的医官最多。开的退烧药灌下去两大碗,半点作用没起,不多时,女子脸上和手背还隐隐冒出一些斑。

斑是红紫色,形状不规则,微微凸起,将皮肤撑得薄些,像裹了一汪水,看着骇人。随着凸起处的颜色逐渐变深,面积变大,得病的人就越感到痒。任晗难受,昏昏沉沉就去挠,越挠越用力,越用力越痒,等秦苍进来叫人将她双手绑住时,女孩两只手臂和下半脸已经被抓出了血印。奇痒,冷热交替,整个人痛苦极。

秦苍握住任晗不断挣扎的手,用鱼骨针挑破一处红斑,脓血便流出来。取其中一些喂给戒指里一只小虫。

三瓣口小虫一口吞下,满足得抖抖近乎透明的身体,趴在秦苍手心;不多久就见虫身一处突然变黑,像有人在清澈的池潭中滴了一滴墨;接着,小虫的身体变得软下去,蠕动的身躯中冒出浅褐色的黏液,身上暗黑的一处扩散至更大;之后,就见小虫开始不受控制般剧烈颤抖,仿佛极痛苦,身上的暗黑全都向头部涌去;还没等那抽搐停止,小虫突然向前一昂头,“嘶嘶”发声,从三瓣口中吐出一小粒带着黏液的珠子。

珠子米粒大小,然而圆润洁白,仿佛与一掌中不远处、将死的小虫根本不来自同一个世界,更别说像是其孕育所出。秦苍很轻地将小虫重新放回自己的戒链中,待宝石翕合之前可以看见,那小小的虫子已经重新吐出了不少暗褐色的黏液,黏液将它的身体包裹起来,休养生息,待下一个重生之日来临。

接着,秦苍将那枚小小的“珍珠”配以其余药,一起喂给了半睡半醒的任晗。

怪不得瑞熙王妃要屏退左右,松挫想,就这种“治疗”方式,若是别有居心之人看见还不得造谣出花来!再看跟在王妃身边、跟自己一样目睹了整个制药、解毒过程的侍卫,他倒是一脸镇静,皱着眉,随时听候吩咐、协助配制,丝毫不觉有不妥,看来已是见怪不怪。

只是,自己也有些纳闷,这对主仆似乎并不知道,今夜使馆外竟有三倍于平日的暗卫在把守;对自己的“顺利”出现,也没表现出半分怀疑。若不是自小长在奉器,知道一条荒废的林子也通向那里,怕是眼下也只能像刚才那样,在老远处就被拦住了。

入使馆以后,王妃的态度极好,听了少主出事甚至比自己还着急。待王妃一出门,所有暗卫又齐退,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一路上畅通无阻。瑞熙王妃显然不是武功高强、能够发现潜伏各处暗卫的人,那么,那些人躲避的便是这个脸色一直很糟的侍卫咯?可既然是保护,那为什么不告知他们呢?

“去打热盆水。”秦苍头也不回,对陆霆说。

此刻这殿内就自己一个人守着王妃,显然不能离开:“你去,打盆热水。”

“啊?”身旁凶巴巴的男子突然与自己说话,松挫没反应过来,转过头,正瞧见那人眼里凶狠中还带着不耐烦,赶紧道:“哦,好!”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直到盆中热水冒出的水雾沾在自己脸上,松挫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听他差遣啊?两人年纪差不多、身材差不多,都是亲王近卫,也都上过战场,他使剑我使刀,怎么气势上输一大截呢?

解毒虫,生得透明可爱,生命力非一般生物所及。它是一种能够自行将大多数毒素吸收、分解,再排出体外的小虫。若三瓣口中能吐出乳白色“珍珠”,便意味着这就是可以作用于人身的解药。迄今为止,也只有秦苍自己的少部分毒素没能让解毒虫制出解药来。

这种厉害的小虫,秦苍平日里是不怎么用的,一来自己的体质加上天华胄庇佑,几乎算是百毒不侵了;再者,自己便是制毒者,许多毒自己熟悉,解起来并不困难。可今日这毒,很怪,秦苍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几乎能确定每一种单一毒素的解法,凑在一起却又无从下手。若不是还有虫蛊这一手补了不足,今日任晗怕是凶多吉少。再说这毒性也怪,每一种毒单个看几乎都是致命,然而放在一起竟然可以相互制衡,最终呈现出不疾不徐如风寒般的症状,堪称精妙!若不是后来她身上起了斑,自己怕也要怀疑医官的判断无误。

是谁?夕诏曾说自己学成后当是“数一数二”,这人用毒却绝不在自己之下。

正思索着,就见床上缓缓安定下的女子咂咂嘴,想翻身,却发现手被绑住了,半梦半醒间不满意地哼唧:“几时了,我饿了……”

好了。

秦苍一见,松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袍都被汗水浸湿。

正好,松挫也端着热水回来。松了绑,秦苍为任晗擦拭脸上和手背上指痕,弄干净后再让小内官取来了创伤药涂上。动作虽轻,嘴上却揶揄:“你这心狠手毒的,疯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毒?哼!近朱者赤,近墨……哎呦,你轻点!”

“任晗,你进宫以后究竟遇见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如此?”

见秦苍收敛玩笑,任晗也严肃起来:“我没做什么,也没见什么人。对了,有好多宫女都乏力、低烧,她们与我的情况一样吗?”

“其余人我还没见过。”秦苍摇头,但听表述或许有所差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苍老尖细的男声:“烦请瑞熙王妃移步乾月宫,救救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