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砚秋所说,藏阁内外空荡荡,不像有人。

秦苍不气馁,让另两人等在外面,自己进去。待架好梯子,吭哧吭哧爬到记忆中那个暗门,掀开两道新添的窄门,一股热乎乎的香气扑鼻而来!

还不等往里看,就听里面一个熟悉又得意的男声响起来。

“苍苍!……大哥你看,我夫人多聪明。”

秦苍扇开眼前缭绕的云雾,让眼睛适应内里光线:不知何时,藏阁最顶层荒废多年的暗道已重新修缮!两门之后,竟是一个不小的房间,因为通向房檐,光与空气充足。此刻,屋正中摆了方方正正一桌,桌上架锅一口,酒菜鱼肉花团锦簇。而砚秋找了大半天的“大公子”此刻正和他的弟弟对坐两侧,支棱着筷子看着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爬进来。

“……你们俩不怕把房子点了?”

在众数学问头顶上架锅开伙,难辞亵渎之意。秦苍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陆歇放了酒杯,几步将瞪大眼睛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气的人拉过来坐好,一边解释:“这地方最早还是我们苍苍发现的呢!我觉弃之可惜,就收拾了一番。饿不饿?边吃边聊啊。”

现在想来,昨日九公主离开时就多半已经获知了赵澈的来意;而今日求娶之事已然沸沸扬扬,这俩人却避开所有人躲在阁楼吃吃喝喝。

“你不只是过来安慰大哥的吧?”秦苍坐在两人中间,左右扫视认真吃饭的人,背靠椅背抱臂道:“现在外面人人聚焦九公主的婚事,这下你们可以名正言顺的见面了,是不是?”

“夫人明鉴。”陆歇笑笑,为秦苍添菜。

“九公主要嫁人了,大哥苦闷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喝酒?”

桌上,陆歌饮茶,陆歇倒是千杯势头。

“我不苦闷。”虽然没人相信,但陆歌仍旧一本正经回答。

陆歇拉拉秦苍的手:“他一会儿有事,不宜饮酒,我替他饮,免他独自消愁。”

秦苍皱皱鼻子,心想好奇怪的相处方式:“大哥,砚秋他们在找你呢……九公主真要嫁给那个赵澈?”

“嗯。”陆歌点点头,陆歇灌一口酒。

秦苍看这哥俩沉得住气、吃得悠哉,想来已互通有无:“听说这位赵澈并未封侯,他前来齐昌,是替他自己来,还是替九泽来。”

“明为自己,暗为九泽。”陆歌答道。

“这赵澈有什么过人之处,敢求娶我们九公主?”秦苍将身子探向桌前,虚起眼睛:“除了没有被九泽王赶尽杀绝这点。”

“能在赵淳手下死里逃生,这已经是过人之处了。”

“可他们本就是手足。”

“也不是所有兄弟都感情要好嘛,何况生在帝王家。”

说完,两位陆姓兄弟同时举杯,越过秦苍凌空一碰,一饮而尽。

秦苍不满自己被排除在外,举起杯子抗议:“我也要。”

“喝茶。”陆歌拿过茶壶,帮她把空杯斟满:“饮酒有害身心。”

“你这般保护,她何时能长大?”陆歇半真半假地抱怨,看见秦苍瞪他,转了话题:“九泽先帝赵佶膝下有许多子女。赵淳、赵澈最贤,分是其第八子,和第十四子。这两人的母亲是同族姑侄,不仅先后入宫为妃,甚至先后封后。两人年幼时感情甚好,在赵淳随其生母董婉,也就是曾经的娴皇后入冷宫时,是赵澈每日偷偷递送水米,才让这对母子得以续命。”

“原来有这般往事。这么说,九泽王是因为念及旧恩才不杀赵澈的?”

“这两人关系,我无法妄断。”陆歇没有正面回答,但难掩否定之意:“施计诬陷娴皇后董婉,致使其贬入冷宫的就是她的侄女、赵澈的母亲董妍。而董妍也是在那次宫变中得利,后被封为端皇后的。

“至于现在的九泽王赵淳,他自幼长在先王身边,深受其喜爱,因其母故才久未建嗣。在赵淳登基前,宫中曾出现一次哗变,在短暂的混乱中,先皇太后董妍饮下毒酒身亡,其同父异母的弟弟赵澈被人斩断双足。

“后来,赵澈主动放弃侯爵之位,奏请辞归远方,此生不入槐安半步;不过九泽王没有答应,以为其疗伤为由,将其留居宫中,实为幽禁。直到去年,赵澈才得自由出入王宫。”

秦苍听完撇撇嘴,真复杂。

“既然这两人不对付,赵澈又不在朝中任职,那为何说赵澈是替九泽出使?”

陆歇饮尽杯中酒继续道:“赵澈是受到王上邀请赴齐昌的。几月前,王上密信九泽,随后不久,被囚禁多年的赵澈重获自由,再不多时便启程西齐。至于求娶之事,我也是才得知消息。”

“竟是王上邀请赵澈前来的?”秦苍不知不觉被陆歇带偏离题:“那婚事也是王上的主意吗?”

说到此,秦苍看了看陆歌,陆歌于是下了定论:“也该是王上的意思。”

陆歇点头,继续道:“这件事,赵澈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若能攀上西齐的势力就能从赵淳手中彻底脱困,之后不论是他将人带走,还是入赘为婿,都有了靠山。至于王上,九公主在翕边、乃至西齐培植了太多衷心之士,并且明里暗里并未断绝与祁王的往来。因此,王上不确定她想要的立足之处,到底何方。如果既能缔结与九泽的姻缘,又能为自己消除一隐患,便成一箭双雕。”

说也可笑,九公主被形容得如此让人忌惮,解决起来却并不棘手:只要求娶赐婚、甚至不管她愿不愿意,“九公主”就成了一位夫人,其势力必定分崩离析。

温和地告知女人婚嫁孕育的好处,再往妻子和母亲头上冠以崇高的名义,让女人们沐浴在虚构的辉煌中,似乎从来都是一种高明的手段:如此一来,“她”永远都轮回在角落里、附属的身份中,难以翻身。

然而,陈烨并非是一个会照单全收之人。

九公主从不是平庸之辈,她在翕边深耕多年,种种关系从无到有,盘根错节。如今叫她对凤披霞冠感恩戴德,亲手扬了多年苦心?怎么可能!况且,虽护国公有隐退之意,但对其女儿多年间所行所举,不说放任,那也是默许的。若境况不佳,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明白了:如果陈烨远嫁,翕边的势力、护国公的势力必被削弱,对西齐王是有利的;赵澈与西齐建交,得以自保。对这两人来说,这场婚姻百利无一害。只有陈烨,她能获得什么呢?她为什么会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