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满面灰土的斥兵跑入西城军营,嗓音嘶哑:“西北有大军入侵,欲攻西城门!”

“报——”

还没等前一人奔出去,后又一人跑入营门:“城内突现大量敌军,乞丐衣着,迅猛力悍,虐杀军民!”

“报——”

第三人冲入营门,背上带伤,两步趔趄,直跪在前人脚边:“我军伏兵正驱逐城中乞丐,力护民众,死伤惨重。”

出现在街头的驰援者,确是李阔的兵。但抗击鬼娃娃并不是他们本意,甚至没有人能想到奉器城会出现这般怪物。

此刻,这位老将立在西城军营的高台上,猎猎的风掀起他的披巾。李阔身后是整个北离能留给奉器最后的兵力;而他身前,是从西北雪山上源源不断莅临的军队!大军战号齐鸣、手持火把,浩浩荡荡的光亮从遥远的山脉一直延续到城下。

奉器城北群山延绵,终年覆雪、天寒地冻,因常年无人行进,原是作为天然屏障守护在奉器背后。可人们或许忘了,多年前,这条路亦直通西北婴冬。

李阔听罢面色凝重,额间川字眉拧紧,抿紧嘴唇一言不发。他挥挥手,示意斥兵离去。继而,手抚上腰间,一把抽出佩刀,转向身后大营。

此刻,营内跟随者有七八,这几人与李阔一样皆不再年轻了:沟壑攀在脸上,伤疤印在身躯,功勋记在史册。而这几人后,跟随着近八千胄甲加身的士兵。

李阔将长刀高举过头顶,对身后的人大声道:

“一直以来,人们都说我李阔是叛贼,说我带的兵是叛军。但他们不知道,在当今圣上继位那日起,就已拟下密诏,叫我等蛰伏敌后、操练兵马,待召之时,还北离锦绣盛世、还百姓安居乐业!我手中这柄宝刀就是北离王御赐!这就是证据!

“我李阔不才,一生追随两任北离王,鞠躬尽瘁、忠心耿耿;而我北离儿郎更是浴血沙场,多次以血肉之躯筑起屏障,将心怀不轨之人尽斩马下,将狼子野心之众驱逐国门之外!

“然今日内有奸佞作乱、外有狼狈垂涎!现在,城中有九泽埋伏之人,毁我家园、残杀我双亲妻儿;城南三十里外有垺孝、牙峪叛军,意欲北上,谋权篡位。而我们眼前,西北城外,婴冬宵小勾结外藩、落井下石,正要攻上城墙,引我兄弟相残!此等吃里扒外,欺人太甚!

“兄弟们!城门之外、婴冬之军十万之众,而我城中只有我等八千人驻守。此刻,我不知你们心中怕是不怕?惧是不惧?

“我李阔,是有血有肉之人;但凡是个活人,论及生死谁都会和我一样心有余悸。可是,我们身后是整个奉器城!是我们的家!家中是年事已高的爹娘和手无寸铁的妇孺!如若不战,他们还有何人可依!如若不战,我们愧对王上重托!如若不战,我们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祭奠曾至死守护奉器的英魂!

“诸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苦练千日,唯待此时!曾经,我们为了北离前路、为了百姓安生,甘愿忍辱负重、吞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今日,同样为了北离千家万户,我们无需再忍!今日,我们势将婴冬叛贼斩于城外!今日,我们就将真相告诉世人!我李阔是北离的李阔,我们的儿郎是北离的兵!”

“战!战!战——”

说完,北离之众振奋。李阔不再耽搁,走下高台,率先登上城楼。

不知回身的那一刻,他心中有没有想起多年前,萧权秘密召他入宫,叫他与任允假作不合,叫他故作嚣张跋扈、花天酒地。又或是多年来,他奉命悄悄为北离练兵于山野。为了让九泽探子全然信任自己的立场,被迫舍下曹锐那一部,与萧桓断桥决战。

一个秘密,他守护了那么多年,知其真假者唯北离王萧权、太傅任允,还有天地衷心!

再或是,更早年间,他与此生挚爱的相逢。那时,他也不过20出头,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乖张霸道、胡搅蛮缠。可那个大他三岁、名动京师的女人却一眼将他看穿,嗤之以鼻。

她说:将军,你的刀且收好。今日我要去饮茶,若想听曲,午后再来。

她说:李阔,你府邸好乱,画与兵器能不能好好搁置一处?

她说:夫君,吴涯今日与你结为连理、此生无憾。

那时,他又何尝不慨叹此生无憾?

只是,有一天她却说:“两代北离王皆失贤德,才使我一家忠烈灭门。他既疏远你,你愿不愿另谋出路?”

直到昨日,水牢地下。她已是面目全非,只剩一双眼睛在看他时尚如初见。这一切全拜他所赐。这一次她只说:好久不见。

原来世上有那么多事与愿违,我们都朝着曾经最不愿的那条路狂奔,再无法回头。

李阔亦没有回头,带着众人朝城墙上走去。

————

琉璃宫中已是大乱。

但怪异的是,当萧权只身一人出现在秦苍眼前时,不仅毫发无损,且鬼娃娃竟对他熟视无睹!

萧权看见那个死死护住一盏宫灯,退守东侧冷宫的女子时同样诧异:自己曾见过她,她就是那个被陆歇“赶走”的瑞熙王妃。于是几步上前,解开外袍,将秦苍与自己同时裹在里面。霎时,一股异香将二人笼罩:“去前殿!”

奔赴琉璃殿,斩杀两只怪物,才勉强将前殿大门关闭。

“王上可知‘放者’何在?”

刚才不久,秦苍执意取灯,红玦无奈离开。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迫不得已。况且自己已说出鬼娃娃的弱点以及将其彻底斩杀的秘密,以秦苍之力该能自保。

外间惨叫与击杀声不绝于耳,萧权却将其和秦苍的问题一概置之不闻。他头也不回,径直登上那座建在最高处的王座。平日里,武分立两侧,如今空空荡荡。

只见他在座椅右扶手处略作停留,之后,不知为何掌中便多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萧权双手将红珠环握,合力按下。就见红珠的外壳脱落,其中跳出一颗指甲大小的薄片。

“灯给我!”萧权这才转向秦苍。

“你要做什么?”秦苍未随之登临高位,此刻持灯抬头问。显然,萧权一眼看出自己怀中就是天灯,但秦苍尚不明灯盏真正的意味:“李将军同时下达灯和阻止灯的命令。王上可知晓?”

“这亦是本王的命令。瑞熙王妃既知这两道令,便该知其本虚实逶迤,不该阻我。将灯盏给我。”

“还望王上告知放‘天灯’之意。”

“怎么?瑞熙王妃怕本王亲手灭了自己的国吗?”

萧权这句话当真问到了秦苍心里。这真真假假的指令真只是为了扰人耳目?况且,此时秦苍还不知道,作为一国执掌者萧权今日所为透出太多怪异,甚至他是如何逃出挟持者之手且不被伤害?这些一概没有答案。

“既然你不信我,那就把这枚引子拿去置入灯火中,在南城门上将其放!”

“可是……”

“瑞熙王妃还不明白吗?本王就是‘放者’,灯与否由我定夺!若王妃真想救奉器、救北离,那就按我的意思,放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