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由老者带路,顺着西北走,经一个小坡,能看见一处开着木门的院子,院内的门也不关。

内里是一座石室。石椅、石桌,石柜子。

此刻屋中没有人,屋子靠左的地方置了一盏小桌,桌上放着四套青瓷餐具,其上没有半点灰尘,安静地发出特有的温润光泽;靠右挨着窗旁,有一排大小不一的陈列柜,柜上面放置着形态各异的东西,不细琢磨看不懂是干什么用的。再往里瞧,是一间普通的木匠坊。

“这就是取货的地方了啊,都在里面了。你们主家订了什么,自己找。”

老头说完,乐呵呵进入石室,驾轻就熟的样子像是回了自己家。段飞想跟上去,被兰蕊拦下来:“你在外面等我。”

“我看着他,以防他异动!放心,我不怕他。”

“不是担心你。”兰蕊不客气:“房间里的东西都未着包裹。我不能让你看到我所取之物。”

“原来你们两个小夫妻不是一家人啊。”老头在石室内,边翻案头上的东西,边隔着木窗回头取笑。

段飞想问:不用防备他吗?却突然反应过来,他俩恐怕早凭那个木质小器物,识别了同伴身份。

“小子,她找她的,我给你讲个故事解闷。”老者半把玩着手中东西,也不管人听不听,便说了起来:

“说从前,外界变故,一家三口和小家仆被追杀,逃到一座房子里。房子安全、暖和、食物充足,四个人得以在这里生活下来。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原本襁褓中的孩子在这里长大,小家仆也长大成人。父母是从那个杀戮的世界逃过命的,所以从小就教导小孩和小家仆:房子外的环境分外恶劣,除非武艺高强,否则切勿冒然踏入;房子外的人格外凶残,若真的不幸遇见,定要先下手为强、杀之而后快。外面的世界又可怕,又可恨,两人将父母的告诫铭记于心。

“房子虽好,可真的要在房子里住上一辈子吗?食物快用尽了,况且孩子们长大了,又何处讨媳妇呢?勇敢的父母决定自己率先冒险出去看看,他们打开了房门。

“外面的世界早就变了。房子外的仇人已经死了,不过依旧充满了污垢、战争、疾病、罪恶。许多时候,夫妇二人寸步难行。但安慰的是,出门的二人获取了丰厚的食物。

“父亲觉得房子外的世界太危险了,他怕孩子会因为一时好奇选择离开,也怕失去小家仆的照顾。于是他继续向孩子们讲述原先的告诫。

“母亲也承认,外面风吹日晒的日子绝对不如房子里舒服。不过她有些动摇:为什么不让孩子自己出去看看再做选择呢?

“后来,外面世界的人也相继知道了这所房子的存在。房子的美丽奢华与无知残忍让他们很惊讶,他们每个人都对房子和里面的人保持不同的想法。”

讲到这里,段飞马上明白,这恐怕是四方宫自己的故事。可这与他在外面听到的、关于四方宫建立的始末全然不同。

“现在,小孩子和小家仆带着父亲的告诫出门了。”

老者的故事继续着:“他们看到了鸟语花香,也看到了荆棘沼泽,认识了朋友,也结实了想伤害他们的人。

“当然,小孩和小家仆的感受也并不是全然相同的。小家仆在房子里包揽了所有家务,如果做得不够好,会得到可怕的惩罚;可在房子外,这样的私自惩戒是不允许的。小男孩没有这样的体会,但他从外面远远望去,发现原先他们四人所居住的房子竟然破烂不堪,那些果腹的食物竟然沾着人血与霉菌。最可怕的是他的父母,那样爱自己的父母,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投射出野兽的影子。原来那些食物,是夫妻二人杀死房子周围的人,带回来的。

“现在,小孩和小家仆不止要决定是留下还是离开了。甚至,他们想,这座房子还应该继续存在吗?小伙子,如果你是他们俩其中一人,你要怎么选呢?”

“我?”段飞脑筋急转:“我这个人还是挺正义的。只是能力有限,没想过这么复杂的事;运气也好,没遇见过这么吓人的人。”

“不行不行,非得要你选一个!”

“先生吓唬他做什么?”

这时兰蕊从房间里走出来了,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怎么,难道他不是房子中的人?”

“他是。”兰蕊回答老者的问题,眼睛盯的方向却是段飞:“但他只是一盘腐坏的肉,没得选。老先生,我已取完订单。这就告辞了。”

兰蕊似乎早有准备,将取出的东西包好装在怀里,对屋内再不留恋看一眼,就要离开。

“也罢。”老头见状,隔着窗对两人说:“你们乘着船顺着这个渡口往上,一会儿就行出去啦。”

“那你呢?你岂不是没有船了?”段飞不解。

“你这小子,还真是爱操心。”老头眨眨眼:“倒是你自己,天煞宫走一遭,没拿到什么就走了,可不划算吧?这些机巧各个缜密,你若无用,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我又没有订单。如何拿?”

“天知地知。”

“不。”段飞大义摆手:“我们做混混,也是有名节的!身处泥潭,心怀明月……哎呦——”

“拿着!”老头不理段飞的鬼话,解下补丁披肩,将一包东西封在油纸中,又用披肩一捆,从屋里扔给段飞:“送你了。就当跟我同流合污。”

“这……那我就多谢先生了。”

“先生真不与我们同行?”兰蕊话中有话:“今日恐怕没船了。”

“快走吧,我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这些订单型小易取,可宫中许多东西带不走,我还想和我的老朋友多待一会。”

“可是……”

兰蕊还要劝,却被老者打断:“快走快走!没船了我就飞出去,这里可困不住我。年纪轻轻,少罗里吧嗦的。”

说完,老人不再理他们,自顾自哼起曲子。曲子合着荷龙潭绯色的潮水,伴着两人渐行渐远:

“千金散尽,得保命;

卸解龙鳞,照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