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问一遍,你们谁的主意!是谁让她去的?!”

“大……大人勿恼!”施葭被薄申云吓得一个激灵接着一个激灵,还是尽量将屋子里唯一的女子挡在身后:“给月耳的药取到了,施诗也平安回来了,这不是有惊无险,一箭双雕吗?”

海螺渡里,除了月耳,薄申云一众人聚集在房。

就在薄申云与司徒衍对峙的时候,施诗截下前来引路的侍女,替代薄申云去了荷烟亭。

“你可看见卖家是谁?”薄申云努力放平语气。

“没……没有……荷烟亭只有我一人。侍女说若卖家不愿见面,也是可以回避的。”

“还有其他人吗?”

“你说‘龙王’吗?”得到肯定后,施诗摇了摇头:“侍女说,应卖家要求,龙王会单独与他见面。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人了。”

薄申云恨得不行,一拳砸在桌上:“我放出消息,要高价买下肆律,是为了放下一只饵:今日不论谁是卖家,他都定与四方宫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知晓其意图和底细,甚至可能与岛上龙王相见!施葭,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考虑的,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自作聪明、擅自行动,让我们错失了与背后之人见面的机会,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你可知道为了今夜,多少人前赴后继、做了多少准备?!今夜之后,他们必然更加谨慎,抓到他们难上加难!”

司徒衍说得不错,十六岁时,薄申云桀骜的少年时代就结束了。但薄申云的确不是四方宫背后之人。

当时,这位自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少爷,第一次脱离家族管束,却是没有经验的:偷偷离家出走,却一个铜板都没带。

当他变卖所有值钱物件、挨到原先的鳍水村附近,在旧址的界碑旁,对着眼前汪汪一湖水,向着父亲的葬身之地跪下磕头时,感受不到半分悲伤。他只觉得饿。

饿就是饿,弱就是弱。

后来,是当地村民将他救回家,给他灌了三天肉汤,薄申云才缓缓转醒。

正心灰意冷,无处可去,村民见他来寻亲便带他来到显水泛滥时死去的人的墓碑跟前。

若按照朝廷结论,鳍水村死去的人和埋在水下的一切,都是他父亲薄婴害的。薄申云唯唯诺诺跟着来到墓碑前,想着不然随便认个亲?免得被得知真相的村民打死。

然而这时,他发现了薄婴的坟冢。

薄婴的墓碑跻身在其它丧生者之中,并无不同;中间摆着几朵紫红的花束,墓碑崭新,村里按家按户轮流有人来擦拭。

见少年目不转睛,村民解释:这位大人是从京城来的,显水决堤当晚,是他提前下令让整个村子的人搬离故土,甚至不惜诉诸武力,鳍水村的许多老人都恨透了他。可正因为他的强硬与坚持才救下了许多人。当晚,他一直和鳍水村的人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抢救一个被卡在坍塌房梁下的人,这才错失了逃命机会。后来,村里人知道皇城给他定了罪,不能葬入故里,就给他修了墓和其他丧生的村民葬在一起。这座坟冢虽然连衣冠冢都算不上,但至少让魂魄有了个歇脚的地方。

“你们……不恨他吗?”

薄婴毕竟选择牺牲了鳍水村。

农人望着天想了想,又抬起手,往黝黑的脸上、层层沟壑间揩了揩流淌着的金灿灿的蜜:“他人都没了,还什么恨不恨的。”

薄申云想追问、追问他是否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想解释,解释父亲当时必定进退维谷、迫不得已。

可这时,远处传来农人妻子的声音。两人回头,只见金色的田埂上,麦穗摇晃;妇人一手斜挎着篮子,另一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孩嗦着手里的糖饴块,看见农人朝她招手,笑叫一声“爹爹”,飞也似的跑过来。

两人来时路是新的鳍水村,此刻,袅袅炊烟接连弥漫开。

农人也朝孩子和妻子跑去,有力的手臂将孩子一下举过头顶,那小孩就发出咯咯得笑声。他们三人朝着家的方向走,边走还边叫薄申云快跟上、该回家吃饭了。他们身后是汪洋覆盖的过去,身前是一片金阳。

这时,薄申云泪水夺眶而出,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这是他家里遭变后,第一次落泪。

他想,王廷的首肯不该、也再不足以是我抉择的依据。

之后他赴往九泽,去漆馆继续学业,待归来时先王已有龙钟之相。

当时许多近身之人皆猜测刘慎有意将国玺传给小儿子刘祁,让薄申云多多走动。但薄申云始终我行我素,并未花心思辗转在两位王子身旁。倒不是因为他能预知后事,只是当年鳍水村、薄婴墓碑前那一家三口的画面总是显在他眼前:他薄申云此生绝不是为了刘家定江山,而是要为守护那一户户炊烟组成的西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