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豆蔻还是霜华,陈烨对自己都是全然的满意。于是那时,西齐的女相会和气地安慰周围的女官说“都好都好”。

不过初回齐昌入朝时,没有人能承诺她什么,陈烨亦不能预知未来福祸。她现在只有一个小小的决定:今日,在千篇一律的朝服所掩盖的躯体之下,她会带一双翡翠耳坠上朝。

翡翠,这种色泽温润柔和的矿物,在陈烨效力西齐甚至其逝世后的近六十余年的时间里,都受到四国女子的追捧,甚至一度成为地下交易时的硬通货。后来,翡翠变成一种坚韧而尊贵的象征,在西齐民间被称作九天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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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流行很难说没有间接带动北离矿产行业的发展。当然,如无节制的推演下去,两百余年后,西齐王室奢靡、酒林肉池,民终因不堪重负揭竿而起,从而为和平局势画上休止,也或许就从陈烨选择带上翡翠耳坠那一刻埋下伏笔。

不过那都是后话。此刻三年尚未过,九公主刚刚“香消玉殒”,陈烨也还尚未归来。

这三年西齐民间还算和煦,一些小型叛乱并不影响多处安定。不过,这一切皆发生在瑞熙王妃在墨栖“静养”期间。秦苍什么都不知道。

墨栖临佛寺,秦苍依傍青灯却从不入寺庙,她不跪拜也不许愿。居住得久了,人像是停止了心跳,蛰伏起来;又像是一幅画卷,安然收敛,待徐徐展开的那天。

伺候秦苍的这批奴仆不从璃王府调来,甚至从前都不在齐昌城内侍奉。婢女、仆妇、两个厨人据说都是瑞熙王亲自挑的。不过说也怪,虽是天南地北来,但这几人性情相似,聚在此处竟一见如故。

对于年纪不大的小婢女,“哑妃”是一道奇妙的风景。

哑妃温顺,不笑不哭不闹,好好吃饭、按时就寝,任人引领,从无异议。哑妃恬静,常与亭台水榭融为一体,与磐石草木为伴,望着院中那一口天,看着云卷云舒,晴雨风雪,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因为听不见,即使夏蝉震耳欲聋,所有人都皱眉掩耳,唯有王妃一派释然。

哑妃畏寒。

不仅冬日里碳火需足,就连三伏天里、单衣短褂都能叫人汗流浃背的时节,哑妃依旧要笼上一层很厚的披风。第一年总有不同医者登门,哑妃也不拒绝,只是医者除了发觉她手脚冰冷,似乎又看不出什么大病来。说是心疾,只能养着。

负责“看守”她的那个像是贵公子又像是侍卫的人,就没有哑妃的好脾气。他一来便总是挑剔:说蔬果不是时下的,说茶不够好,说庙外的古树挡了阳光,要给砍了,说院中的太久没晒,过于潮。哑妃就看着他嘴巴开开合合,任他决定。

其实,吃食都是最好的,献来墨栖的蔬果花肉茶酒衣饰许多是罕见的,若用不完,王妃就送给身边人。三年下来,年纪最小的两个婢女俨然长高了。只要有太阳,大家就会把和王妃都搬出去晒晒,在她身边跳跳闹闹,希望她笑一笑。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也是每日备好的,只是王妃从没碰过。

一日之间,有人探访的时间总是少的,瑞熙王妃总在独处。

如此岁岁复年年,不会厌倦吗?

可是又能如何呢?

瑞熙王几乎每晚都来墨栖小院。只要身在京中,从不错过王妃就寝的时刻。只是他不许人通报,只静静站在院中窗前,直到烛火被吹熄后,他还要望上许久。有时公务繁忙,来时已是夜深,他就望着那窗,在院中坐上一会儿。

小婢女们想,他来了为何不进去呢?这在王妃看来,他岂不是从没来过?

一开始,仆奴们都觉得瑞熙王情深义重,后不多时听说璃王府里有一个小男孩降生了,而他的母亲正是瑞熙王从北离千里迢迢带来的舞姬。哑妃待下人宽和,几个奴仆偷偷为她伤怀,从此再不在男人每夜驻守时奉茶。

第三年,夏,哑妃收到一封不知谁写的信。

她“疯”了。她把自己关起来,摔砸东西,张着嘴,像是想大叫,却只能无声地流泪。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心得不得了。就连那个每夜只站在窗外的瑞熙王都在白日里冲到墨栖,闯进门去,紧紧抱着她,一直说:“苍苍,以后我们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苍苍……”

后来,璃王府为瑞熙王的长子做设灵堂。

可是瑞熙王舞姬的那个孩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再不久,为平地方叛乱,瑞熙王出征。战胜归来时,西齐王在王宫赐飨。

这一天,哑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