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让我们的兄弟去送命?”

裴岑低着头,低声问秦苍,说完,突然朗声对殿上众人大声笑道:“这个女人,他要我南北营的人为她送命!”

裴岑独自大笑,情形诡异,原本鸦雀无声的殿上于是相继传来几声附和的哼哼声;接着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以至于最后有几人竟然捂着肚子、前仰后合;殿内发出嗡嗡震响。

突然,裴岑不笑了。他几步来到女子面前,一把抓住她佩戒指的手,向上一提。

秦苍被带的一个趔趄。

“你觉得乐云如何才能答应你?”

裴岑问完,并不放手,力道极大,满腔怒意都由这一下施在掌中,像是要生生把眼前人捏碎。

秦苍的手被攥得生疼,她明白这是他在向她发泄私仇,只是平心而论,对比起两条至亲之命,这样的“报复”已经十分克制了。

“裴将军可否告诉我,当年乐云为何截断与巫王山往来?”

“什么都不知晓,竟然也敢来求我?”

裴岑手中又一个用力,秦苍疼得直皱眉:“裴将军,我的左手最值钱了。”

“不如,我来讲与姑娘听吧。”

这是王知意的一位幕僚,从衣着看,其衔职并不高,然而一众人在他面前态度谦逊。秦苍认出自己威胁王知意那日,他正在城守府邸之中。两人曾远远对望过一眼。

“在下邱厄。”

邱厄有些上年纪了,腿脚似乎不大好。上前对裴岑和秦苍行礼。

殿内渐静,裴岑放开了秦苍的手。

乐云西北有一座巫王山。

巫王山半山腰有座封渊城。

若想到达封渊城,必先越过鬼驼峰。

鬼驼峰险峻异常。下至深谷不见底、上至云霄不见巅。

部落时期,此地执政者为一窥其真容,曾强行征兵,修藤梯攀越。又因上下人员层层克扣,上千工匠、将士身死山中。

整个工程中,又数直通鬼驼峰的桥最难修建。修筑者一去多年,田地荒废;葬身山中人其家里老幼未得安置。于是就有人拖家带口前去当地王族门前哭诉请命。

王侯耐不住妇孺老幼日夜来闹,派了一组暗兵将人装进麻袋,从山的这一侧丢下了悬崖。

怪异的是,这组暗兵完成杀戮后集体暴毙。

人们是在通往鬼驼峰的滕桥上找到他们的。

尸身没有任何伤口,人一个接一个横挂在尚未修好的桥上;手脚与藤梯交织,与基石、藤蔓浑然一体;表情安详,像是心甘情愿成为藤梯的一部分。只是睁大的双眼注视着巫王山高耸入云的峰巅,像是在指认自己死亡的原因。

从此往后再也无人敢叨扰当地掌权者了,可是巫王山也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山。

后来力主修建藤梯的异姓王因祭祀时无礼而国除。从此,修筑了十五年有余、耗资万千的工程不了了之。

到了北离立国,褐洛建立,有人想起曾经那座未完工的“天梯”。于是工匠们奉命,重新规划、修建早已残缺不全的路。

天路将成,却逢贼首阳亟策动薛正恭背叛褐洛,偷盗图案。时有褐洛工匠发现此事,秘密携带巫王山的藤梯石栈图作为投名状,避祸乐云。也因此,乐云提前知晓阳亟等人动向,紧急在各处通途上修筑掩蔽工事,这才免让贼人知晓通往乐云的一大路径。

后来乐云决定闭锁。

从乐云往巫王山的路由此彻底断绝。

“单论修葺本身,难度很大。即便现在有了与前人不同的材料和方法,依旧免不了危险。另外并非姑娘所问‘乐云为何截断与巫王山往来’,而是这座架设在鬼驼峰两岸的天索从未真正意义上通达过。若姑娘意在巫王山顶,只能从山脚石栈处向上攀。况且每每修筑天梯、行人往来,总会有灾祸降下,若姑娘极力主张动土,或受此不详。凡此种种,并非在下危言耸听,还请姑娘三思。”

“那最初修建藤梯时,时人是抱持何种目的?”

邱厄说完,一个巨大的疑惑在秦苍心中升腾:三字谜与‘蔽芒仙人’的故事是近代才开始流传的。可若依邱厄所述,通往巫王山的藤梯石栈竟是在部落时代就已开始尝试修建。

那时,是巫王山上的什么东西吸引着人们一探究竟呢?

“那你去巫王山,又是何种目的?”

裴岑没有再给秦苍对话的机会,截下了她向邱厄的提问。

秦苍抿了抿嘴。她不能回答。

“裴将军,乐云三年断阻与外界往来。城门城墙屡次加固,可当年巫王山附近的掩体可有人检修过?”秦苍想了想,又继续解释道:“豫枫岭之事虽已平,但无人能肯定其它势力不曾对乐云心存旎想。这一次,贼人选择从鹿泽攻入,却难保下一次有人找到巫王山的石栈,迂回而至,前后夹击。到时候乐云岂不腹背受敌?”

秦苍说完,殿上响起窸窸窣窣的低语。

“你想说什么?”裴岑皱着眉。

“刚才将军问我,乐云为何要答应我,我又为何执意前往巫王山。现在我可以坦言相告:秦苍此行并非为了自己;秦苍向将军所要能修筑路桥的工匠,也并非为了重新开辟巫王山与乐云的通路。与之相反,秦苍想要的,是带领人马重登巫王上,找到山的另一侧所有与乐云接壤的路径,让工匠们遇桥断桥,遇水截水,彻底阻断乐云和巫王上之间的所有通途!邱先生说天会降厄运,那么秦苍愿意以一己之身承受天谴,为乐云断绝心腹后患,从此安宁无虞!也为我那日所做错事抵罪!”

“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我可带人先行寻找并封锁出入口,待诸位想好是毁是修,秦苍再动工不迟。或者,裴将军若有更好的办法,秦苍定然遵命。”

殿上之人遍陈慷慨,托词却是临阵想出来的。

秦苍心中没有底,脸色有些发白。可正是这微微有些颤抖的音调,略略泛红的眼眶,配上少年人单薄的身躯,却清晰笃定的意志,给人以似因倔强才剑走偏锋的错觉。足以以假乱真。

坚壁城门本是无解之解,在场多数人对秦苍在那一日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为乐云、为他们承担了什么样的责任心中有数。听其所言,以为她受千夫所指陷入自责。一时间许多人竟隐隐因将一切推给一个后生晚辈,心生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