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器。

天子奉宗庙,移驾新宫衅枣。

匍匐山呼。

队伍人数众多:最前是禁卫,中心是天子轿撵,之后跟着官大臣,最后是浩浩荡荡的婴冬军。

灰仆仆的街道和布衣丝毫无法遮掩金玉华服的耀眼,而整个队伍当中又属大司马抢占日月之光。

奉器之变当天,婴冬亲王温鄙城弑杀主帅,护送蒋通入京登临王位。头功。赐大司马印绶,以为卿号。然因其上并不置太尉一职,温鄙城几乎至尊。

巡游前,大司马自荐,说这是“三年来王上头一次离开王宫,只有自己鞍前马后才安心”。于是温鄙城亲领禁卫。

鞍前马后是假,接受百姓朝拜是真。

奉器易主,婴冬是刀尖。

千里奔赴、喋血入京,温鄙城手握利刃,军事政事如何不由他把持?又逢陆歇暗中操作,保全萧氏心腹幸臣退入东部,朝中便有不少虚职以待。温鄙城瞧准机会,借“生王”的手下了许多诏令,于是原先婴冬的地方亲信、将士官员霎时拜至高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遭都是熟脸,吃喝拉撒那是格外香。若说美中不足,便是摄政者不能独他一人。

猛兽苦于虫蠹,武自古不一家。

温鄙城稍一侧身,就能越过王架辇盖看见那群愁眉不展、整天如丧考妣的臣。

跟在新王身后蝇虫嗡鸣,终日道德廉耻,可是铁骨头的任允不也畔主了吗?奈何“生王”他还就吃这套!

一群腐儒,安能治世?

温鄙城心骂晦气,松松马缰,继续享受众人朝拜。

从琉璃殿到祭祀宗庙处,徒步耗时不少。臣子皆是繁重的朝服,好在步子缓,不至于太劳苦。

被温鄙城暗骂“畔主”的臣之首任允行在最前。汗水让青衿濡湿,这个时节,风一吹定是钻心寒。不过任允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半低着头,神色刚毅,紧紧跟着金辇。

任允比三年前老了太多。满头银发、脸上的黑斑仿佛要顺着颌颈褶皱流到脚背上。想来也是,前朝太傅没有追随萧氏而去,反倒留在篡位者身边,畔主畔国。这几年指指点点、吐沫星子都足够将他半截埋入土,原本笔挺的脊梁也像是叫人打折了般。

对于其为何要作此选,众人猜测纷纭。

任太傅曾是出了名的殿上虎,以直谏无畏与学究气着称。但若细究其来路,便知其绝非表面上的呆板之人。任允是庶民,先是成了竟原驸马又官拜红紫,一路走来扶摇直上,即使没有七窍心也是有通天眼的。

蒋通虽被称为出自民间“生王”,但实际不过是个傀儡,亲近蒋通,就等于谄媚九泽。这一点,任允不会不知。难道是九泽许了他太多好处?

可是选择九泽,就站在了婴冬军与温鄙城的对面。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此刻新坤朝中怎么看都是婴冬军势头更旺,若说为了金银符印,任允与其为敌又有何好处?

再说老东家萧氏。按说萧权对任允不薄,北离老一辈的臣子又以忠义为最重。若跟随萧桓去了竟原,北离朝堂绝不会亏待他,他自己又可成一世美名,何乐不为?

可这人也是倔,任是背负骂名,对自己的选择半点不解释。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新宫设在奉器东北角的衅枣,耗资万千;宫殿是在原有建筑的框架上再度整修布置的,因而近一年前就已完工,只是迁徙之事拖到今日。

成宫面朝九泽槐安,像是远远朝拜。

九泽以资金和情报支持蒋通王廷运作,连新的国号都是九泽王赵淳亲笔定下。大功告成,赵淳又先后派遣武参议十人出使北陆,名曰援助重建。

这些九泽参议地位斐然。举足左右,便有轻重。

为首者是曾与腊塔耶齐名的谋士,篡木须。

这十人以其为尊,听其号令,行事异常克制。新政权建立后,除了极少次主意定夺,多时只是隐藏于蒋通与其官集团身后。似乎九泽这十余年运筹帷幄,终于捣毁了萧氏统治,真的只为了打开北地国门做做生意、赚些补贴。又比如今日,篡木须等人托辞自己是外人,祭祀宗庙于理不合,并不抢占风头。

不过再怎么低调,其存在本身却抑制着婴冬势力不至于一家独大。这对于新生的朝堂来说,是为其保持微妙平衡的重要存在。但之于从西北雪山下来的人,自然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