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眼眸低垂,无声催促她。

裴英娘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攥住李旦的衣袖。锦缎的触感平滑柔软,手心里感觉像抓了一缕云朵。

李旦垂下胳膊,任裴英娘抓着自己的衣袖。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交叠在一块儿,缓缓走过长廊。

几名宫人抬着一座轿辇,从高台下路过,轿辇四周垂着绯色轻纱,纱帘飞扬间,隐隐约约可以窥见一个头簪金步摇、身裹绫罗的贵妇人。

时下妇人们出行,要么乘车,要么骑马,良家女子少有坐轿辇的。唯有平康坊的风尘女子喜欢乘坐轿辇招摇过市。

裴英娘头一次看到有人在宫中坐轿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道严厉冰冷的视线透过薄纱,直直刺向她。

裴英娘心头一颤,忽然想起去年宴会上那道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的眼神。

等轿辇走过,她扯扯李旦的衣袖,“阿兄,刚才轿辇上坐着的是谁?”

听到“阿兄”两个字,李旦怔了一下。

低头一看,裴英娘的眼神追随着远去的轿辇,似乎并没觉自己喊出口的是什么。

他轻声道:“那是常乐大长公主。”顿了一下,眉尖微微一拧,“以后看到大长公主经过,能避开就避开,实在避不开,态度一定要恭敬。”

高祖李渊的女儿是大长公主,太宗李世民的女儿是长公主,李治的女儿为公主。

常乐大长公主是李渊的第七女,李治的姑姑。

裴英娘恍惚听忍冬说过,常乐大长公主和武皇后关系紧张。

听李旦这么交待,武皇后和常乐大长公主的关系可能不仅仅是紧张那么简单。

裴英娘点点头,不用李旦特意嘱咐,她也会绕着常乐大长公主走——常乐公主看她的眼神太可怕了。

李旦把裴英娘送回东阁。

临走前,他让冯德把黑陶水瓮递给半夏抱着,“回去把水瓮装满,先练《九成宫醴泉铭》,什么时候把两个水瓮的水用完了,再来寻我。”

裴英娘乖乖答应。

笔墨纸砚加水瓮,李旦几乎把她需要的具备齐了。

东阁的宫女们抱着一匹匹绢布进进出出,忍冬站在廊下清点数目,预备登账。

宦者候在曲桥前,跟着裴英娘步进内堂:“公主,含凉殿的田内侍送来五百匹绢。”

裴英娘啊了一声,想了想,慢慢回过味来:五百匹绢,应该是武皇后给她的赏赐。

汤沐邑看得到,吃不着,武皇后私下里赏她绢布,有点像额外给她添点零花钱的意思。

除了金饼、金锭和铜钱以外,绢布也可以充当货币使用。长安的大户人家,常常命奴仆载着一车车绢布去东、西两市购买米粮杂货。李治表彰功臣时,也经常用绢布表达恩赏之意。

裴英娘算了算,一匹绢大概相当于半贯钱,五百匹绢布就是二百五十贯,约莫能换四十两黄金,也就是四块金锭。

她翻出自己的小账簿,写上日期和绢布数量,在数字旁边记下赏赐的理由:讨好武皇后所得。

合起账簿的时候,目光落在半夏抬进房的两只黑陶水瓮上。想了想,重新翻出一卷雪白干净的净边纸,记下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八王赠送陶水瓮两只。

裴英娘有些犯愁,上次回赠一盘石榴,这次送什么呢?

糖蒸酥酪?玉露团?金乳酥?

她能吃到的点心,李旦那儿肯定不缺呀。

半夏提议:“再让忍冬姐姐打几只络子?”

裴英娘摇摇头,现在宫里的宫女全学会结络子了,人人腰间系一条彩络,送络子不够诚心。

想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

这天上学的时候,裴英娘找李令月讨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