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居于一隅的伦王府俨然成了一个国家的政府,清王朝退位它失去了往日的一荣俱荣,剩下的只有一损俱损了。民国成立后,以袁世凯为的北洋政府和以孙中山为的南方革命党斗得你死我活,哪一方都没有精力和力量来管束它。日本通过其在东三省的势力翻过大兴安岭不停地向西渗透。俄罗斯倒是伸出了援助之手,不但煽动他们独立,而且每次帮助的背后都附加着非常苛刻的条件,这样原本一个地方政府在风雨飘摇中,一跃而成了这方土地的主宰。

马占行被押进了伦王府的院子,刚进大门,突然听到从中军大帐中传来一片哀求声:“求主事王爷饶过那三位王爷吧,我们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他猜出这是众位大臣和将军及王爷们在为达木奇同达木思和达木耳三个人求情,声声哀求如几十双手在揪他的心。一行人在大帐门口停下,刘铁力进去禀报了,不一会儿返了回来,马占行被押着走进大帐,眼前的一幕既让他感到吃惊又觉得平常,吃惊的是,地上跪着黑压压一片人,有的低着头流泪,有的哀声泣嚎,还有的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的血早已把脸上涂成了红色,场面之宏大,气氛之悲切使他非常吃惊。觉得平常的是,他来到伦王府这段时间,如此类似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又使他觉得并不稀奇。坐在前面一条若大案几后面的主事王爷此时正被台下跪着的众人将得不知如何是好,继续关押着达木奇等三人,这些人不答应,放掉他们如同承认自己错了,关键是自己缺少个下台阶,马占行的出现使他觉得机会来了。主事王爷先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对台下跪着的人们说道:“这个叫马占行的人是达木奇等三人的同伙,对他们谋反并妄图加害于我的事情最清楚,你们先听听他怎么说,然后咱们再在一起商量如何处置那三个人。”

台下的人们停止了呼喊,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平时他们并不太熟悉的这个叫马占行的人身上,主事王爷煞有介事地说道:“马占行,先把你如何放跑王府钦犯,使他们叛国投敌的阴谋得逞的事情向大伙说说吧。”此人用心良苦,只要马占行承认这一点,而那些“叛国投敌”的人又和达木奇等人交往密切,随意给这三位王爷安个罪名就是简单的事情了。

马占行向前迈了一步,不卑不亢回答道:“你指的那些人就是我的儿子和他的那些朋友吧?他们昨天夜里来到的伦,给达木奇王爷带来了日本人寻找我们草原上那座金山的证据,又帮助我们揪出了日本人在伦的帮凶——两个白俄罗斯人,一个叫拉林,另一个叫瓦里西,还和我们一道一举铲除了两伙日本特务,现在日本人绘制的寻找我们金山的那张图就在达木奇王爷身上,这一点拉林同瓦里西可以证明,现在瓦里西同被俘的那几个日本特务就关在我们的王府监狱,被打死的那些日本特务的尸体还停放在城西兵营。”马占行有意停顿了一下,意在引起大家的关注,接下来质问道,“这些人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做过什么有损民族利益或者说残害我们草原百姓的事情了?是谁又根据什么定的他们为王府钦犯?”

“这叫什么道理?人家帮忙到帮出麻烦来了。”

“把恩人当仇人,日后谁还搭理咱们?”

“根子还在达木奇身上,这些人不过受牵连罢了。”

……

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马占行转过身向众人鞠了一躬,接着又转回身来仍不紧不慢地说道:“人家舍生忘死帮助咱们,王府给过他们一个铜板吗?招待过一顿饭、甚至喝过一杯酥油茶吗?这就是咱们蒙古人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具体表现吗?”

“哄”的一声,台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议论声充斥了大帐内的每个角落。待声音小了些,马占行继续说道:“感激与不感激,他们也不当回事,怎么反而又给人家扣上了顶叛国投敌的帽子?日本人来抢金山,本该咱们草原上的子弟以死相拼,可惜成吉思汗大汗不会活过来了,若他老人家在,借给他日本人个胆子他们敢来吗?现在咱们衰落了,别人替咱们出头倒成了叛国投敌了,请问主事王爷:他们背叛的是哪个国家,投靠的又是哪个敌人?”

“这……”主事王爷脸色憋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露,大冷的天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流,他想泄,只是又找不到恰当的目标。马占行眼见大伙的情绪高涨起来,又说道:“也许大家想不通,我儿子的这些朋友为何这样不计生死地为咱们打头阵?他们图的是什么?开始我也有这样的怀疑,后来才有了答案,因为他们是大侠,是我们整个中华民族、整个国家的大侠,我为我的儿子能有这样的朋友而自豪,我全力支持我的儿子和这些大侠一道去‘叛国投敌’。”

“哗”,人们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有的人继续跪在地上哀求:“放过马占行的儿子和他的那些朋友吧,我们怎么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有的干脆站起身来对着前面的主事王爷指指点点,对方再也按捺不住,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拍面前的案几也站了起来,手指着马占行咆哮道:“马占行,你讲也讲了,闹也闹了,无非是想为你的儿子和他的那些朋友们开脱,今天效果不错,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该心满意足了吧?可是你欺骗得了他们糊弄不了我,达木奇等三个人动兵变并妄图加害于我就是他们指使的,其中也有你的份,这是不争的事实,按照我们草原上的规矩这是死罪,等抓回那些人,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马占行早已作好了死的打算,因此无所畏惧,又向前走了半步质问对方道:“主事王爷,如果你能当着这些人的面回答我三个问题,我情愿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请讲。”主事王爷的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

马占行说道:“第一,达木奇王爷分管军队,他王府中的卫队又个个武艺高强,且大部分人手中有快枪,他若动兵变,为什么不带兵来你的王府,而只限于同达木思和达木耳三个人呢?第二,达木奇王爷不久前在南京比武时就断了几根肋骨,昨天和日本人交手时肋下又被捅了一刀,不信现在就可以派你王府的医官去检查,动兵变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事,他为何不选在精力充沛身强力壮之时,而偏偏要在身体负伤、人困马乏、筋疲力尽的时候呢?第三,你说那三位王爷要加害于你,达木奇王爷应该算得上咱们草原上第一高手吧?他都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了,而你却毫无损,反而你把他们三个人打入了大牢,且你还能坐在这里评头论足定他们三个人的罪呢?”

“这……”主事王爷沉吟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马占行眼见主事王爷的气焰消了些许,不想就此罢休,那样会前功尽弃,他又继续说道:“让我陪着那三位王爷和我的儿子去死我毫无怨言,只是死前还有一个请求。”

“你为王府进献过白毛老虎皮,应该算是有功于王府,只要不是额外的要求,我保证满足你。”主事王爷顿了一下又说道,“说吧。”

马占行又说道:“我是商人出身,自恃有些家产,今把它全部交到你的府上,请求你在伦城内的偏僻地方划给我三块二尺长一尺宽的土地,再在上面立三块碑,每块碑上分别携刻上达木奇、达木思和达木耳三位王爷的名字,其它字一个也不用刻。”

“这是为什么?”主事王爷问,其他人也不解地看着马占行。

马占行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这三位王爷的功过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主事王爷皱起了眉头问:“你是想给达木奇等人树碑立传,歌功颂德?”

马占行点着头回答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但也可能适得其反。”

“此话怎讲?”主事王爷又问。

马占行回答道:“也许后人给他们的评价是意气用事,鼠目寸光,只为了图一时之快,而不顾整个蒙古草原的大局。”

主事王爷听着这话痛快,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马上表态,故推脱道:“此事关系到我王族成员的颜面,不好自己做主,等和其他王爷商量后再给你答复。”

马占行见事情正在生转机,想趁此扩大战果,于是又对主事王爷说道:“主事王爷,我有几句关于你的心里话,想当着这些人讲出来,反正我已经是死罪了,再惹你个不高兴你也不可能杀我两次头吧?”

主事王爷“扑哧”乐了,说道:“只要是无碍王族和众百姓,你就是骂我几句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有话请讲。”他显得大度起来。

马占行故意装着很小心说道:“我们草原上的老百姓都认为你是这里最睿智的人,就如同天上的雄鹰,地上的骏马,人们推举你主政草原那是选对人了。”

主事王爷心里美滋滋的,脸色却故意板了起来,说道:“别尽给我戴高帽子,说你的心里话。”

马占行话入主题说道:“在关于日本人来我们草原东部找矿这件事情上,你比别人站位高,看得远,担心派兵驱逐会给日本军队进犯找到借口,不使整个草原生灵涂炭,你是站在了整个草原的大局考虑问题。同样的道理,日本在东三省的势力很大,他们的军队早已对我们这里虎视眈眈,即使如此他们为什么不翻过大兴安岭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来探矿开矿呢?也是怕我们抓住把柄,向全世界公开他们夺宝的真相。因此,他们或是派民间人士、或者委托其它组织去干他们不便于出面干的事情,根据那个白俄罗斯人瓦里西交代,就是日本人找到了我们的金山,而前来开采的仍然是民间团体,他们的军队只是准备着在敌我双方冲突愈演愈烈、甚至不可开交时才介入并进行弹压。”

主事王爷心里乐开了花,很长一段时间了还没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夸奖自己,尤其像今天这个场合意义更加重大。他装着很低调,不愿承认自己高别人一头,又不想否认对方的话,于是说道:“日本人要走的这步棋,今天在这里的诸位人人都能看透,绝非我这个愚钝至极的老头子有这个能力。”

马占行也暗自高兴,心想自己没费多大劲,这个刚愎自用的主事王爷就顺着自己伸出去的杆子向上爬了。他话题一转又说道:“主事王爷,我不得不承认我犯了罪,且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主事王爷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装着一副宽容大度的表情说道:“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已属不易,若再改了就更加难能可贵了。”停顿了片刻又说道,“说说你究竟犯了什么罪?怎么还到了十恶不赦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