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子的竹筐里装着很多我没有见过的东西,戒牒、木鱼、佛珠、袈裟、经……这些东西都是和尚的用品。

中午时分,凌光祖也给我剃光了头发,他说:“你以后就是一个小和尚了。”

我问:“我为什么要做小和尚?”

他说:“你住在寺庙里,吃在寺庙里,你不做和尚怎么行?”

凌光祖给我剃完头发后,又给我教了江湖黑话,他说:“今天教给你数字,你要牢牢记住。一称流,二称月,三称汪,四称则,五称中,六称神,七称星,八称张,九称崖,十称足,百称尺,千称丈,万称方。”

我跟着凌光祖一字一句地学说着数字江湖黑话,感觉江湖黑话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发明了这种故意让常人听不懂的语言。

我说:“黑话真难记。”

凌光祖说:“再难记也要记住,今天出了要记住这些数字,还要记住几个名称:娼妓称花帝,官吏称拖尾,商人称子孙,香客称一哥。”

我说:“我记得头都大了。”

凌光祖说:“头再大也要记,寺庙马上就要开张,我不会等你学会了江湖黑话再开张。在一哥面前,你不说江湖黑话,难道还要给我说让人家能够听懂的话?”凌光祖已经开始给我说起了江湖黑话,一哥在寺庙里指的是香客,在商场里指的是顾客,在饭店里指的是食客,这是一个特定场合里有不同所指的称呼。而现在,一哥成了老大的专指。

我们在说话的时候,矮胖子一直在忙来忙去,打扫庭院,整理花坛,勤勤恳恳得像一只蚂蚁。凌光祖对我说:“我们以后说到诈骗的事情,要避过这个帝寿七路。”

竹筐里还有一面杏黄旗帜,上面绣着大大的佛字,凌光祖把它挂在绳子上,升上高高的旗杆顶。然后,它又取出几面横幅,有的横幅上写着“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诸葛在世,刘基重生——信阳高家寨高王胜敬赠。”有的横幅上写着“有求必应,送子观音”,凌光祖告诉我,这是他掏钱从山下的一座镇子上缝制的,有了这写横幅,就不担心没有生意。

竹筐的东西腾空后,我把竹筐放进后院的斋房里,突然,听到前院一片喧哗声。

我在斋房的窗户里,看到一群人涌进了庙门里,有人惊奇地问:“寺庙又来了和尚?啊呀,这里都几年没有香火了。”还有人说:“从山下看到这里飘着旗子,就想着会有人,果然是的。”

凌光祖迎上前来,手握佛珠,低眉顺目,口中念念有词。

一名愣头小伙子看到横幅上的字,就问身边一位年龄稍长的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年长者念了一遍,愣头小伙子说:“骗人的吧,听说现在有了假和尚,专门骗钱的。”

凌光祖不愠不怒地说:“佛祖面前,施主不可妄言,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愣头小伙子梗着脖子说:“我就说了,你们是假和尚,专门骗钱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凌光祖连声叫着:“罪过,罪过,七日之内,施主家要遭受横祸。”

愣头小伙子哈哈大笑:“你这套只能骗了别人,骗不了我。”

凌光祖又说:“七日之内,施主家要遭受横祸。请回吧。”

愣头小伙子临出门的时候,洋洋得意地说:“我在家中坐七天,我就看横祸怎么降临。”

这伙人离开后,凌光祖把我从斋房里叫出来,让我用布衫包住头颅,跟在这群人后面,千万不能暴露身份,暗暗记住那个愣头小伙子家住在哪里。

那时候的乡下男人衣着都是一样的,墨黑色的上衣裤子,或者靛蓝色的上衣裤子,北方乡下人的脚上蹬着千层底布鞋,南方乡下人的脚上穿着草鞋。那时候乡下男人的发型也大同小异,要么全部剃光,要么剪成短发,相当于今天的寸头。那时候的乡间也有从城市纺纱厂贩运而来的棉布,有各种各样的颜色,但是很少,乡下人把这种纹理细腻的棉布叫洋布。这种称呼沿用至今,在北方一些偏远的乡村,那些老头老太太还把从店铺买回来的布匹叫洋布。

但是,这个愣头小伙子不一样。他的头发留得较长,而且还在前面分叉,相当于今天的中分发型。那时候的人把这种发型叫做学生头,或者叫洋楼。小伙子穿的衣服也和别人不一样,他穿的是洋布做成的罩衫,袄领竖起来,裤子也不是大裆裤,而相当于今天这种直筒裤的式样。这个小伙子无论从衣着还是从发型来看,他都不同于和他一起前来的农民。而且他的皮肤也不像那些农民那样粗糙黝黑。

他是一个在城里上过学的乡下学生。

在城里生活几年,又回到乡下,这类人最容易躁动,看到什么都不如意,看到什么都要抨击。

这样的人在乡间知名度很高,凌光祖就要拿他开刀。

要在一群人中跟踪一个人,是一件较为困难的事情,弄不好很容易混淆。然而这个愣头小伙子很好跟踪,因为在一群农民中,他就像鹤立鸡群一样引人注目。

我假扮成一个赶路的,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我还停下来拍打拍打脚上的尘土。他们一路欢声笑语,并没有留意身后还跟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