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郑东的话,郑方本想吹嘘两句的,可看了看一边眼巴巴的弟弟妹妹,突然没了情绪,低下头扒了口饭,笑了笑。

“我这次也带了些回来,晚上让娘热了,你们都尝尝。”

这边午饭还没吃完,郑化、郑三等等一干小兄弟就蹿上了门,郑方赶紧起身,从包裹里掏出一捧黄橙橙的子弹壳,送给他们。

给郑化这帮小子带什么东西,可让郑方相当的头疼过,后来看见界门那边的驻军打靶训练,他终于有了头绪,找王国兴帮忙,问驻军要了点子弹壳回来,果然把这帮小子稀罕的,一个个像是得了珍珠玛瑙,都贴身藏了,这玩意,回去有得吹了。

吃罢饭,郑方和郑家湾的一帮小兄弟晃去了定波湖边,一边耍闹,一边聊天。郑方捡了些学校里没要紧的事说了,听得郑方去那北都学校,上学居然不用考试,一帮小子都瞪圆了眼睛,纷纷露出神往的表情,至于住单间、餐餐有肉,反而没那么在意。对于北都的万国广场、太祖纪念堂、前朝皇城,这帮小子那贫乏的想象力根本就不够用,随便惊叹了几声,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郑方估计这帮小子也就把那万国广场当作湖西县县**广场,最多大了一点而已,夏虫不可言冰,郑方大有体会。

那帮小子也将这半年来,湖西县和郑家湾的新鲜事说给郑方听,无非是县里的混混又打了几次轰动湖西县江湖的架,郑家湾的某人一马当先,斩获了多少,当了那前敌先锋,某个高人又研制出一种新式的弹弓,射程增加了不少,许多人都吃了大亏,谁家的船被人凿了个好大的窟窿,婆娘坐在门边哭爹喊娘,骂了多少耐人寻味地荤话。郑方听得也是味同嚼蜡,毫无滋味,除了听说郝生经的小舅子和人打群架,把腿打断了,有些好奇,可这帮小子连围观的级别也够不上,都是些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郑方也就懒得打听了。

后来一帮人又吵吵着去城里玩,郑方就没跟着凑热闹,一帮啥也不懂的小屁孩,自己和他们瞎胡闹,没得折了自己的身份。郑方看得出来,郑化还是想和自己多呆一会儿的,可是禁不住去县城摊子上偷鞭炮的诱惑,最终还是颠颠的跑了。

曾经的伙伴们跑得影子也不剩了,郑方坐在湖堤上,一个人怔怔地发愣,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一瞧,是哥哥郑东笑眯眯地坐在了他身边。

“想啥呢?又不和人去玩,也不家去。”

“没想啥,就是感觉这次回来,变化好大。”郑方眼瞅着湖面。

“变化当然大了,你瞧瞧你这个头,比我都高了,再瞧瞧你这身板,也壮实了许多,是个大人的样儿啦。”郑东笑着捏了捏郑方的肩膀。

其实郑东在家辍学务农,身子骨也结实,不过和郑方并不相同,郑东的结实是一种没有线条的,整体厚度的增加,可郑方,则是真正意义上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让人一见之下,便觉得身材匀称,神华内蕴。

“是不是还在为奶奶的事难过?”郑东又问。

“也是,也不是……”郑方摇了摇头,觉得这问题有些难回答,奶奶年纪大了,去世很正常,可自己终归没见着奶奶最后一面,说没有遗憾,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奶奶去世,我其实是替她高兴的。奶奶卧床多久了?她那么爱干净的人,身上一脏了,就在那抹眼泪,这些年,眼睛都哭瞎了。我年轻,理解不了自己连那些吃喝拉撒的事情都办不了的烦恼,若是我变成那样,也会盼着哪天死了,早点解脱。”郑**然闷闷地说。

意外地扭头看着郑东,郑方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段话来,看来,奶奶的死对他的震动也挺大的,想想也对,郑方哥儿几个,出生的时候就没见过家里比爷爷奶奶辈分更高的上人,奶奶的去世,是他们第一次面对亲人的逝去,受些震动是难免的。

“家去吧,给你们带的东西还在包裹里呢,乘早拿出来。”郑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回到家,郑方打开了包裹,他替爹弄了一双深筒胶靴,本是学校发给自己的,他特意去换了码子,送给爹,爹一天到晚雨里来泥里去的,郑方就没见他穿过一双好鞋,一年到头都是一双看不出颜色的破胶鞋,还是动不动就露出脚趾头的那种。

送给娘的是他从童洁那儿笑纳的一件棉衣校服,童洁本身就不太爱穿校服,郑方拿来换了娘的尺寸,娘穿上,嘿嘿,估计就能年轻个好几岁,恐怕都有点童洁的模样了呢。

这棉衣校服,爷爷、奶奶、爹、哥哥、弟弟、妹妹也是分了男式、女式,一人一套,有的是郑方自己省下来的,大多却都是同学支援的,郑方在这方面还真没什么矫情的,这些校服,除了叶天行不够穿,其他同学拿回家,不过是去压箱底,落灰尘,可自己带回来,那可就是宝贝了,一家人穿起来,新灿灿的,乍一眼瞧上去,呦呵,北都特殊职业学校搬郑方家了。

从学校食堂,郑方也搜罗了一堆宝贝回来,学校的红烧肉、红烧排骨,肉丸什么的,天天吃不完,搁那儿生蛆吗?范师傅和郑方亲近,悄悄替郑方冻了好几大团,临行前一晚,才做贼似的,让郑方半夜去食堂拿的,包裹里,就这玩意占分量。他还给郑方准备了一些冷冻的猪肉、牛肉,两条个儿老大的带鱼,还有好几颗大白菜,照老范的意思,学校放假,这些东西也得想办法处理,挺麻烦的,郑方能带,就让他都带回家。

东西太多,郑方在食堂好一番纠结,才选了一些家里不容易吃到的新鲜物事,打了包,带了回来。还有就是托童洁带的北都点心和蜜饯之类的小吃,童洁本意是不要郑方花钱的,自己买了送他,不过郑方没答应,自己已经是一个月110块的小富翁了,哪里能用童洁那一个月才15块的可怜钱,结果,童洁一下子替他买了十多块钱的小吃,鼓鼓囊囊一大包,可把郑方心疼坏了,你说你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替我省省,买这么多,就不会少管我要几块钱吗?我装个傻,里子面子不都有了?还得说小丫头不懂事啊!

这包裹一拆,郑方家里可就欢腾坏了,娘和郑红轮着个地进里屋试新衣,爹拿着深筒胶靴左看右看,一个劲地念叨“这个好、这个好,”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郑阳嘴里塞满了吃的,不是娘眼疾手快赶紧把小吃收了起来,郑方怀疑,这十多块钱的小吃不够这小子一下午塞肚里的。

试过了之后,娘又把新衣服一一收了起来,三十再穿,图个喜庆。

“这……这今年的年货,还用准备不?”爹看着满屋的东西,愣了神,有些难以置信。

“娘,我这还有些钱,您拿着。我觉着还可以再办些年货,捡好的弄,咱也过一把肥年。”郑方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钱来。他12月的工资只寄了20块回家,没办法,10张塞信里太鼓胀,郑方不放心。元月份因为惦着放寒假,就没再往家寄钱,除了托童洁买小吃的花费,自己留了20块,剩下的十五六张票子全在手里攥着,递向娘。

“啊!”娘看着郑方手里满满的票子,也和爹一样愣了神,她惊讶地轻呼了一声,站起身,也没接郑方的钱,而是招招手,引着郑方进了里屋。

“方,你这钱咋回事?不是一个月15块钱工资吗?哪来的那么多?”进了里屋,娘小心的掖好门帘,满脸紧张地看向郑方。

“咦?我上回信里不说我涨工资了吗?”郑方满腹狐疑,没料到娘有这一问。

“涨工资?涨了多少?我看你手里,不得有好几百块钱吧?”娘惊疑地问。

“从12月开始,一个月110块。”郑方大大咧咧地说。

娘忽地一下,用手捂住了嘴,半晌才拿了开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郑方。

“方,你可别吓娘,你做什么能拿这么些钱?”

“没啥,你儿子学习进步快,学校给的奖励。”郑方挠了挠头,有些得意。

“方,太危险了咱不干好吗?天上没有掉馅饼的,这些钱,娘看着扎眼睛。”娘说着话,眼眶红了起来。娘懂自己的儿子,他说是工资,应该是没错的,可干什么能拿这么多的工资?郑方还是个半大孩子,不是有着巨大的付出与危险,哪里会有这样的待遇?

“娘,你尽管拿着,没事,每张钱都是干干净净的。”郑方看着娘眼眶红了,自己鼻头也不禁有些发酸,那些上学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委屈、那些苦痛、那些惊恐……,仿佛一下子,全部给娘的泪水勾搭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