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张伯定愣住;屋外,偷听的三人也面面相觑。 “看来,张小公子认错了人。”王老夫人缓声道:“这事就算了吧。” 屋内一片沉寂,连个呼吸声都不闻,忽然听到张伯定失声道:“不可能!这不是……不是她的声音?” 屋外,林槿安听得目瞪口呆,就见季景转过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完了。 “张小公子还同我家孙女儿说过话?”王老夫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 “我……”张伯定话未出口,就听屋内“砰”地响起一下茶盏碎裂声。 “年纪大,失手了。”李老夫人的嗓音响起,波澜不惊:“伯定,你认错了人,先下去吧。” “祖母!我……” “听话!下去!” 屋内,张伯定离开,屋外,林槿安觉得他们也可以撤了。 谁知季景却不打算跑,还想再多听一会儿,最后被两人硬拖着才离开。 屋内,李老夫人也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沈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王老夫人便让赵宁带着丫鬟嬷嬷们都退下,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本以为只是孩子们之间的小事,谁知竟让你看笑话了。” “多年不见同我生分了?说这种话。” “也是,这么多年……”王老夫人笑了一下:“若不是你们府上一直照拂着,恐怕我也撑不下来。” “这叫什么话!”沈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不能动弹的双腿上:“这腿……真没法子了?” “都十多年了。”王老夫人感叹:“那一年,康儿高烧不退,我着急去看他,下着大雨,地上滑,一个没注意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谁知道这一摔,就不能走路了……”或许是太久没同人提起往事,王老夫人这一开口就有些停不下来:“那一回,还得多亏了你家成章去请了御医来给康儿看病,否则康儿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是他该做的。他当初可是正经给老侯爷磕过头拜过师的,他那身本领也是老侯爷一手一脚带出来的,我只恨他不能明着帮扶你们更多些。” “我家老爷当年帮扶过的人可不少,如今也就成章一人还记得,这都是你教子有方,我们全家都很感激。” “过去的事就别想了,你看,康儿、宁儿都长大了,你多少也能放下些担子了。” “原以为是这样,可你看今天这一出?”王老夫人摇头:“我根本放心不下。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媳妇是个不顶事的,当年差点儿就跟着老大去了;老二媳妇又不在了,我若不看顾着两个孩子一点,谁还能替他们打算?” “当初接到你们家秋日宴的帖子,我还以为是看错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这次秋日宴主要是为了宁儿,她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给她挑一个家世简单的就好,也不是非要入赘不可。”王老夫人停顿了一下:“有件事,如今就我们两个,我且说与你听。” 沈老夫人喝了口茶:“你说。” “上个月,老大媳妇去红云山进香,碰到了蒋相夫人。” “估计没什么好事。”沈老夫人一声冷笑:“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拉着老大媳妇拉扯了好一通,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在打探宁儿的婚事。老大媳妇被吓得不清,赶忙回来同我说了,我们想来想去,只有尽快给宁儿定下来,才能绝了那边的念想。” 沈老夫人皱眉:“可有提过,想把你家宁儿说给谁?” 王老夫人也知她的话外之意,摇头:“不知是谁,但听着像是蒋相自己家里的。” “蒋相家的?如今他家就一个庶子,还是个不成器的腌臜东西,又没了一只耳朵,也敢来肖想你家宁儿?” “这又是怎么说?” 沈老夫人便将边城发生的事同王老夫人粗略说了一下,后者越听脸色越难看:“他家怎么敢!我得让宁儿赶紧定下,否则岂不是落到火坑里去了。” “别担心,这事他家不敢挑明了说。你且先慢慢拖着,赶紧给宁儿相看,实在不行,就等太后娘娘回宫。” 王老夫人边听边点头:“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我先给宁儿看起来,康儿那边,先不做打算。”说到这里,她忽然好奇起来:“外头都说你从两湖沈家挑了一对姐弟过来?姐姐给成章备着?弟弟你在当小儿子养?” 沈老夫人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在传这些不着调的话?” “那是?” 沈老夫人便将先前方成章同沈左宜商量好的说辞说了一遍,

最后才道:“我原也不想管,只是那对姐弟可怜,又是我们两湖沈家的人,就留了下来养在身边——你也知道我家那个媳妇,指望她是不可能的。” “蒋家的女儿么,说不定就是个做娘娘的命,自然比别人要金贵些。”王老夫人淡声说了一句,显然对蒋氏也是十分地看不上。 “看你这话说得,你家不也出了个娘娘?” 王老夫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当年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但凡有第二条路——” “都过去了,娘娘如今深得太后喜爱,也有六皇子傍身。” “娘娘也不容易,我们多年不敢往来,只盼他们平安就好。”王老夫人想了一下:“宁儿的事,恐怕还要托你留心着,方才张家那孩子的话,总觉得有些奇怪。” 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你也别急,先让宁儿自己看起来,外头若是有什么事,我会让成章留心的。” 林槿安同季晏一起拖着季景回到花园,找了一圈没见到张伯定,问了人才知道他陪着祖母已经回家去了。 “这下可什么都问不到了……” 林槿安对于张伯定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蛮好奇的。 先不论其它,张伯定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并不是那种不着调的人。但听今天那番谈话,他同真正的赵家小姐其实并没有见过面,那么到底是张伯定认错了人,还是有人假用赵家小姐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呢?假如是后者,这么大费周章地骗张伯定,目的又是什么? 季景也觉得这事有蹊跷,决定同季晏去拜见广平侯府老夫人,指不定能问出点什么关联来。 他们两人离开后,林槿安就坐在花园角落的石凳上,双手托腮看着远处水榭上戏台班子咿呀唱戏,看着众多少年们人来人往。坐了没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在叫她:“沈安?” 回头看,秀气俊逸的少年一身深蓝衣衫逆光而站,便是在这公子少爷众多的花园中,也是极为出色的存在。 林槿安笑弯了眼:“江夏。” “我刚才就找过一圈,还以为你不来。” “接到帖子,就过来了。” 江夏找了个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垂眸:“本不想过来,但家里长辈说,我初到京城,不认识什么人,应该出来多历练……我想着,或许能碰到你,就过来看看。” “我记得你在乙班?今日没看到同窗吗?” “有几个,但我同他们都不熟——”江夏温和笑了一下,眼神却有些落寞。 林槿安大致明白他话中未尽之意。 宗学里甲班和乙班的学生大都是各家各府的嫡系,甚至不乏皇室宗族中子弟,日后都会凭借祖荫谋得一官半职,而丙班的学生大都是各府旁支,走的多是躺平的路子,极少数才会走科举,也不知道江夏怎么会被分到乙班去——不过就像季景和季晏在丙班一样。只能说,有时候宗学的分班也很随性。 “没事,我也同我们班上的大部分人不熟。”林槿安从袖子里摸出刚才藏起来的花生,抓了一小把递给他:“但我们熟啊。”这可是能被她魔音摧残还陪着她练琴的小伙伴,是连她兄长都做不到的呢。 江夏看她笑容灿烂,眉眼弯弯,便也笑了起来,接过花生,轻声道:“对,我们熟。” “明天开学,你还去张先生那儿练琴吗?” “去呀。” “那我去找你。”江夏想了想,又道:“我正好去找先生拿琴。上次拿去修的琴,先生说少了材料,休沐前正好寻到了,明天应该可以修好给我。” “恭喜。”林槿安笑着又递给他一把花生:“那张琴,我记得……” “我娘亲的。”江夏轻声道:“她惦念很久了,明日终于能拿给她了。” 林槿安听过江夏抚琴,在张先生那儿练琴的时候,有时候她弹累了,江夏就会主动抚琴一首——即使她不通音律,也能听得懂他的琴音,清雅温和,就仿佛见到了父兄坐她面前弹琴一般。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钱嬷嬷让丫鬟带话,说沈老夫人要回去了。 林槿安自然也要跟着回去,临走时,她笑盈盈地同江夏道:“明日见。” “明日见。” 回到侯府,沈老夫人似是累极,一路上都在闭眼休息,话也不多说一句。 林槿安自然乖乖地不去打扰她,将老夫人搀扶到小佛堂后就回了自己家中,连晚饭都没去吃。幸亏钱嬷嬷还记得对门有这么一个五谷不分的小家伙在,给她送了些吃食过来,林槿安就在家中随便对付了几口。 那天晚上,她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回到了赣州城。

是一个温暖的午后,金色阳光洒下来,她陪着娘亲在后院收拾家中的藏。 爹爹酷爱读,家中房经常满为患,娘亲总笑爹爹,说应该将家中祖宅的房也搬来用才好。 可笑归笑,每逢六月、七月,娘亲总会带着她在院中晒。 每次晒,娘亲会同她说一些当年外祖父带着门下弟子们一起念做章的趣事,里面大都有爹爹在——爹爹从小父母双亡,托庇于外祖父门下,外祖父便将他当自家儿子养大,后来更是将自己的大女儿也嫁给了他。 林槿安原以为这次也会听到趣事,谁知娘亲却同她说起了一桩闲事。 赣州城内有一富商,膝下无子,只得一名女儿,到了婚嫁年龄便想着要招婿上门。只是这女儿平时足不出户,外头都传她长得有如无盐女,无人敢上门。 有一户人家家中有个儿子,因长得清秀,便想要将儿子送到这富商家做个赘婿。可偏偏这儿子已有了心上人,成亲前夕,他同心上人私奔,被人发现,闹得沸沸扬扬,这户人家便将儿子绑了送到富商任其处置。谁知,那富商女儿反而成全了这对小情侣。她这个举动,令得城内一名生倾心,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安安觉得这富商女子在此事上处置得如何?” 故事说完了,娘亲照常提问。 林槿安当时认真想了,问:“蛮好呀,成亲不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娘亲笑着摸她的头:“说得对,安安以后也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