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摩挲着、摩挲着就感觉不对。一抬头,就看见手的主人温温和和盯着自己,任自己的手被把玩欣赏。

一把就甩了陆歇的手:“你压根就没被咬对不对?你骗人!”

“毒是你放的,穴是你封的,你才是专家。我就是觉得不舒服,还不能说出来啊?而且,是你说要看的。”

陆歇很高大,将屋后的烛火光挡住,秦苍看不见对方细微的表情。但听这语气竟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

也是,不管怎么说人是自己伤的,秦苍理亏。

“那……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受伤了,你看。”秦苍指指自己脚踝,仰着头眼巴巴看着陆歇,乖乖伸出一条腿。

陆歇一笑,坐下来。挽起秦苍的裤腿褪了鞋袜,倒出红油在手心搓热,覆在秦苍脚踝上。

“疼!”

按理说不该这么疼。

秦苍自己曾细细分析过。自从戴上天华胄,所有伤都能迅速好起来。但相应的,疼痛的程度会加倍:若本有一分疼,就变为十分;若是有十分疼,就变为百分。

陆歇看着秦苍攥紧的手也觉得诧异,又想起大婚那天她中毒,大口吐血,痛得不省人事,之后却又奇迹般地转好,便问:“为什么你身上的伤,‘不医也会好’?”

天华胄有关夕诏,而对于有关夕诏的事,一直以来秦苍都不愿过多与人提及。她知道夕诏要去完成一件事,而过程会无比艰险,对外界暴露得越多,或许就多一分危险。同时她也明白,自己默许了:不论这件事是不是伤天害理,有违天道,自己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他。只是,他不需要她。

陆歇看秦苍眼中明灭变幻,紧紧抿着唇保持缄默,知她不想说,就不再问。秦苍这些年统共也没接触过太多人,又与医治相关,猜也能猜得到是与谁有关。不过这倒引起了陆歇另一个疑问。于是半是好奇,半想让秦苍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陆歇又问:“今日吴涯问你的问题,我也感兴趣。一开始你明明受制于她,为何又突然清醒?”

这是个可以回答的问题。秦苍抱住膝,将自己精力转移到当时的幻音中。

“她把自己幻成……嘶……幻成夕诏的样子。说你要来伤害我和夕诏。我就相信她了。”

陆歇想,你这会儿倒是诚实。心里一阵不爽,手上却又不敢用力。

“她幻化的夕诏说:‘他会一直陪着我’。”秦苍说完自己都笑了。

陆歇本来的猜测是“夕诏”的动作太过暧昧,让秦苍起了怀疑——当时吴涯离她非常近,像是诱惑。他不确定秦苍对夕诏的感情是不是男女之情,所以现下不明就里:“为什么?夕诏没说过这种话?”

脚踝的疼让秦苍手指头几乎扣进肉里,不过她还是像听了奇闻似的笑了——虽然他平时吊儿郎当,但是依旧是临南的少司命啊:“他怎么可能会说出‘永远’这种话呢?”

云里雾里,但眼前人又沉默了。陆歇想起井下秦苍不受控的样子。他第一次看她如此出手,稳、准、狠,就算自己用最佳状态与她打,怕也不一定能讨着好:“夕诏这些年都教了你什么?”临南的僧人可以结婚生子,可西齐的却不能。他自然不想秦苍遁入空门了。

教了什么?秦苍笑笑:“反正与佛法是不沾边吧?”

对啊,反正一定与佛无关。

有一次自己与夕诏闹了别扭,大刺刺说出心里话,说他根本就是个骗子,就是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不然为什么偏要在秦楼楚馆里修行?

自己现在还记得夕诏的反应,他显然顿了顿,又变作笑眯眯一张脸。只是这笑容不似平日的吊儿郎当。他说:“那你觉得,如何才是修行?如何才能领佛法、悟菩提?”

“自然……自然是……”自然是,袈裟禅杖、吃斋念佛、避世清修?或是走马长安道,名垂青史?再或是明镜非台心无尘?

秦苍一时回答不上。

夕诏看她支支吾吾就笑容更盛:“若是你刚才脑海中还浮现了人、情、事,浮现了具体内容。那就都不是。”夕诏清清嗓子,一脸正气:“若我为了自己,避得一身干净,反就背道而驰了。”

“你……你诓诓别人就算了,可别拿这些唬我。你当我们第一天认识啊?”秦苍不屑。

“啊?你这么说话多伤人心啊!你想想,你想想我是不是给了你‘走夜路的勇气’?你好好想想。”好看的和尚捂着心口。

“你少来!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别啊!你看那杨家姑娘正是花样年纪,得面对多少诱惑?正是需要我这样的圣者为她指点一二的!你刚才还答应引荐我们认识呢。想吃什么?好说好商量嘛……”

人前风流倜傥,人后撒泼打滚,实际上心比海深。

夕诏,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存在呢?六、七年的相处,他始终若即若离。夕诏从没说过永远,也不相信不变,可是他心里却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如果他觉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又会用怎样的“歪理”去合理这个“执念”呢?

“王……陆公子,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

陆歇看着疼得双手抱膝的秦苍觉得心下许多不忍,她本就瘦,这样紧紧蜷缩的时候则更小:“好。”

“以后,如果你们有什么部署,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不用太核心的,就算是一点点暗示也行。我不会惹麻烦的,我只是想……别像今天这样了。”

别像今天这样冒失。

也别像今天这样担心。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