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流民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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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快到永州城时,在路上遇见的流民越来越多,时常是成群,扶老携幼的,那些流民无一例外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实在是饿得不行了,看到孙清扬的马车时,甚至不顾安危地冲上来讨要食物。
孙清扬她们早已把多余的食物分发了,眼下也只留了自己的口粮。这些流民原都是朴实的庄稼人,听说对方无多余粮食了,也不强求,只那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叫孙清扬不忍直视。她转过头来,同小翠道,“把剩下的吃的都拿出来吧。”
小翠攥紧装口粮的布袋口,犹豫不决,“姑娘,这儿到永州还有一日路程,咱们也没多少吃的了。”
“拿出来吧。”孙清扬没有多说什么,小翠只好将仅剩的食物都拿了出来,分给了前来讨要的流民。
就在这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抢上前来,哭哭戚戚呼喊,“好人,救救我孩子吧,救救我孩子吧。”
孙清扬这才看到妇人怀里抱着个数月大的孩子,孩子干干巴巴的,双颊泛着异常的潮红,双眼紧闭着,小小的眉头蹙紧,胸口起伏剧烈,嘴巴一张一合,像极了搁浅的小鱼儿。
孙清扬伸手欲去摸孩子额头,却被素娘拦住了。
“小心瘟疫。”素娘低声道,随即抽出一副手套来递给她,并让她戴上面纱。
手套是轻薄有韧性的,套在手上刚刚好大小,戴在手上好似无物。
她伸手摸了那孩子的额头,滚烫如火烧,又摸了摸孩子双手双脚,分明冰凉如水,又翻看孩子的眼皮与口唇,再把了脉,沉吟片刻同那妇人道,“只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口中虽说无大碍,但知道孩子体温过高,不能轻视,于是让妇人抱孩子上马车,马车内有暖被、暖炉,还有热水。
那妇人觉得自己身上污秽,不便上车,却又不能不管孩子,只好硬着头皮上车了。
孙清扬用湿毛巾擦拭孩子周身,算是物理降温了,之后又在道旁采了几味可用于风寒的药草,在壶里煮了汤药来喂孩子喝下。
白日里,孩子的情况似乎稳定了些,那妇人感恩戴德,连连磕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大姐不必多礼。”孙清扬忙扶起妇人,看着她怀中已安然入睡的孩子说道,“孩子的情况目前看是有好转,但并不意味着真就好了,最好得再观察一夜。今夜你们就留在车上吧。”
“这,这怎么能行么。”妇人颇为为难。
孙清扬摆摆手,“无妨。”
那些流民见她会治病,纷纷围拢过来,请求她给自己也治一治。
这些流民长期在恶劣的状态下生存,缺衣少食是常态,光是染了风寒的老人小孩就不少,而更多人都有胃痛或者别的毛病,人数实在太多,且条件也不足,叫孙清扬无可奈何,只叫小翠与素娘与其他几个流民中的妇人搭了灶,架起锅,去林子里找来相应的草熬了汤药,先让染了风寒的老人与小孩喝下,但她知道,哪怕暂时风寒好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解决流民生计才是根本。
眼看着天色渐黑,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吹在人裸露的皮肤上,好似冰刀刮过般生疼。
比起城里,无遮无挡的野外的夜晚尤其寒冷,对于这些风餐露宿的流民来说,严冬的夜晚更加难熬,每个夜晚都是在鬼门关徘徊,身体素质过硬的,熬过一时便多活一时,熬不过,也就解脱了。
孙清扬她们这一路行来,所见到的被冻死的流民不在少数,尤有时甚至是十几二十个堆在一处,分外凄惨。
孙清扬细细数了一下,聚集在此处的流民不下二百余人,若是放任不管,这些人十有八九会冻死或者饿死在去往定州的路上。她想管,却无能为力。
有几个青壮的流民已在道旁烧起了火,大伙儿便都围拢了过去,不够坐了,又有人另起火堆,就这么十个八个围着火堆坐着。
孙清扬大概看了看,这些流民中以青壮年居多,老人小孩不过二三十人。她还发现这些流民中,有个叫李伟的汉子似乎颇有威望。她想找他聊聊,没想到对方先找来了。
“姑娘,听说你们从定州来,那一定对那边的情况有所了解。我想同你打听打听,不知可否?”李伟谦卑道。他的皮肤黝黑,身体健壮,只是因为长期饥饿,是以说话时,难免有些中气不足。
“李大哥想问什么便问吧,我若知道的,绝不隐瞒。”孙清扬平和道。
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白皙光洁的面庞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李伟自觉形秽,不敢直视,略略低头,道,“不知定州那边可有收留流民?”
“这倒是没听说。只是我们离开定州时,定州还未有流民,半道上的时候,才遇上。”孙清扬如实说道,“莫非李大哥你们想去定州?”
李伟点点头,“正有此意。”随即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们是从越州来的,本想到鲛州谋生,没想到我们到鲛州的时候,鲛州已乱。我们便只能继续往北走,后来到了儋州,在儋州没待几天,儋州也出事了。本想到永州了能安稳些,哪想永州狗官竟然不让我们进城,还派兵驱赶我们。这一年来,我们四处辗转,不是被驱赶就是那处本身已乱,是以这才流落到此。原本两千多人,如今也才这一二百人了。”说到此处,他不由自主抬手抹了把面上的热泪,因为在那逝去的人中还包括他的父母与妻儿。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孙清扬喟然长叹,“真没想到西南的情况已如此危急了。”
“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家中几亩薄田勉强能够养家糊口生存罢了,可这两年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隔三差五要交税。我们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又不想跟其他人一样造反,这才卖了田地离开了家乡,想到别处另谋生计,可万没想到最后会是这种结果。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跟那些人一样,好歹父母妻儿也不至于丧命异乡。”李伟痛心疾首道。
孙清扬心下一惊,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只是尚有些不解,于是问道,“咱们南朝的田地税一亩不过十厘,一年也只春秋两季税。皇帝是改了春天的茶税,可也只增加了一两厘,照理不该像李大哥说的那样,三天两头要缴税啊。”
“问题就出在那些狗官身上。他们联合有钱有势的来搜刮压榨我们平头百姓,将原来属于那些有钱有势的地主的税都算到了我们头上,原来只需一亩十厘到现在一亩要收到五两银子,而我们卖地一亩也不过七两银子。另外茶税也从原来的每斤五十,涨到一百五十,可每斤茶叶也只能卖到二百五十。如此压榨,叫我们如何生存。”李伟说罢,气愤地一拳打在身边的一棵柏树上,比碗口还粗壮几分的柏树干震了震,树干上留下了个不太明显的坑,而他的手背则淌下了涓涓的鲜血。
孙清扬听完他的话,亦是愤慨不已,“岂有此理,一亩田竟然要纳税五两银,这不是要吃人吗,难道就没人向上头反映吗?”
“怎么没有,可那些官员早已勾搭成奸,官官相护,把天遮得严严实实的。我们去告的人最终不是残就是莫名其妙失踪,久而久之便无人敢去了,最后大家也都明白了,靠朝廷是没有活路的,只能自己拼了。所以他们冲进官府,杀了那群狗官,连着平日里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也没一个好下场的。至于我们这些逃出来的人是不想造反的,只想着另寻一处安稳的土地,继续过本分的生活。”李伟说这番话时,分明是懊悔了。很快,他捂住脸呜咽道,“当初要知道左右是个死,也不会带着家人背井离乡,让家人吃尽了苦头还命丧异乡。我对不起他们。”
孙清扬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等李伟缓过来,她才又开口,“定州那边的情况并不明朗,在你们之前,已经有不少流民去了,说不准等你们到了定州时,定州也会采取永州一样的做法。如此,你们还能去到哪里呢,难不成要去大都?定州到大都至少一个月的路程,如今已是秋冬季节,越往北,天越冷。”她说这话时,忍不住拿眼扫了众流民一眼,继续道,“你们连个御寒的衣物皆无,如何能熬住。”
李伟抱头,一脸茫然无措,“难不成这天地间就无一处可容纳我们这些可怜人了吗?”
孙清扬沉吟片刻,道,“要不这样,就留在永州不走了,咱们找永州牧谈一谈。”
“姑娘可认识那永州牧?”李伟一早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才有此问。
孙清扬摇头,“不认识也得试一试,总不能真叫你们走投无路吧。”
李伟犹豫再三,还是点头同意了。当他把这个决定告知大伙儿的时候,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更多的是听天由命。
“姑娘,我们知道你可能不是普通人,可你也说了你并不认识那永州牧,那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听你的。咱们这么回去,估计连永州牧的面都见不着。”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提出异议。
“这位大哥说的是我实无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那永州牧,甚至如你所说,可能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孙清扬如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