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子的唐铃,更容易捕捉到这细腻心思,她笑着揶揄道:“秋香已是有夫之妇,您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找她,恐怕不太合适吧。”

这句话深深刺中了唐寅的痛处,他的脸色由倨傲变为麻木,又从麻木转为黯然。

黯然销魂,冷目失神,蓬乱的须发随风舞动,邋遢的脸上又皱出几道风霜。

唐寅眺望远方,沉吟许久才道:“是啊,她嫁给了冯金川,已是「有夫之妇」。想我唐寅才高八斗,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商贾?秋香啊,你为何舍美玉而求顽石乎?”

忽而!他双目圆睁,看上去异常激动。

“不,秋香一定是受了冯金川的胁迫!我要去见到她,我要让她亲口对我说!”

顾钦烽见他这副疯癫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唐先生也是个痴情之人。

“您若非要硬闯,钦烽不敢阻拦,也拦您不住。不过正如铃儿所说,秋香已嫁为人妇,身为人母,您不考虑别人,总要顾及她的脸面吧。如果您信的过在下,就容我先去通报一声。若她愿意见您,我无论如何也会将她带到!”

唐寅稍稍敛住心神,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劳烦你告诉她,就说「桃花庵主」唐伯虎求见。”

顾钦烽拔腿就要走,却又被唐寅叫住,后者将手中之物递到他手上。

“把这幅画也一并交给她。”

“好!”

顾钦烽刚到净心阁外,就听到秋香的哭声悠悠飘来。哭声宛若断了线的珍珠,每一颗都充满哀怨。

“我嫁到冯家整整八年......这八年来,我恪守妇道,相夫教子,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如此轻薄于我!”

“你误会了,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让我跟唐寅走!”

空气凝固片刻后,阁内又响起冯金川的声音。

“你我夫妻一场,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虽是女儿身,却有满腹才华。而我冯金川只是个土财主,能给你锦衣玉食,却给不了你诗酒风流。唐寅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或许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对儿......”

一听这话,秋香哭声更急,斥道:“冯金川!你当我秋香是什么人,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当初就不会嫁给你!自我认定你那天起,心中就唯你一人,什么才子佳人何足道哉!”

秋香说的情真意切,令冯金川不禁动容。

只听他长叹一声:“哎,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其实我还有另一番用意......”

他稍微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这两年我的身体每况愈下,近来又遭遇诸多变故,恐怕时日无多了。我这辈子享尽了荣华富贵,早已没什么遗憾了,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们娘俩。正好那唐寅不请自来,我想让他带你们走,走的越远越好。这样即便我死了,在黄泉路上也能安心了......”

秋香扑到冯金川怀里,恸哭道:“你是我夫君,是宇儿的父亲,只有你能保护我们!我们娘俩哪也不去,就守在家里陪你!”

冯金川的泪水夺眶而出,他攥着秋香的纤纤玉手,激动高呼:“今生能娶你为妻,我冯某人死而无憾!”

秋香忙用食指封住夫君嘴唇:“你不许再提「死」字,就算是为了我和宇儿,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净心阁内情深意浓,夫妻二人相看泪眼。

过了许久,他们才注意到门外的顾钦烽。二人赶忙拭去泪痕,尽力恢复到平日的神态。

冯金川沉声问道:“非凡,你有什么事吗?”

顾钦烽尴尬地愣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夫妻俩方才那段对话感天动地,也让顾钦烽读懂了秋香的心意。但他此前已做出承诺,如果就这么走了,未免有负唐先生重托。

犹豫再三后,他索性把心一横,双手捧着那幅画卷,低着头缓缓上前。

“门外来了一位先生,自称「桃花庵主」唐伯虎,他求见夫人......还托我把这幅画交给您。”

秋香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她将画卷徐徐展开,画中美人渐渐露出仪容。

一花一月一佳人,一笔一墨一相思,当时明月今时客,眼前人是画中人。

秋香望着曾经风华绝代的自己,朱唇微颤,秋眸含悲。

她取出笔墨,在留白处挥毫几笔,而后小心翼翼地收起画卷,又将其递给顾钦烽。

“将此画还给他吧。”

门外的唐寅望穿秋水,却没等来秋香的身影。

顾钦烽独自一人悻悻而归,他把画还给了唐寅,此外没多说一句话。

因为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唐先生的期望。

唐寅展开画卷,却见美人身侧多了一首诗——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他的眼睛瞬间失去光芒,嘴里不住地嘟囔着。

“不许东风再动摇......不许东风再动摇......原来你已非画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