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哪敢劳烦圣女这许多。”

“我等先谢过圣女了。”她们吩咐了各自的宫婢将花油收下。

说不拘谨是假的,她们入宫后大多都永安宫中消遣度日,只等年节时才得见上太始帝一面,位份低也说不上几句话,何况还有柳皇后与裴贤妃在前。

虽无宠,好歹月俸没被克扣,年节或太始帝高兴便会赏赐些东西下来,倒也不至于艰难度日。

她们不争宠,皇后也根本懒得为难,除了不怎么接触生人,日子过得倒还算自在,只是眼下仪容尽乱,三人自顾羞赧,只觉得失礼。

颜相妤有意与三人交好,她走上前看案上的棋盘,勾唇道:“阿姊们在玩双陆棋啊。”

“圣女也会?”双陆棋只在北凛广为人知,童美人有些讶于颜相妤竟然也识得。

“不算熟练,只略懂一些。”

“圣女若是想玩,不妨让她们两个陪你。”

“正有此意。”颜相妤在童美人身旁坐下,笑眯眯看着她。

童美人对上她的笑意,嗖一下就捂住了耳朵上的耳坠,紧张得语无伦次:“你不行,不不不,我不玩了,我已经没东西可输了。”

“童阿姊不必慌张,”颜相妤失笑,示意她们先落座,“今日我与阿姊们不赌银钱首饰。”

“不赌这些,岂不是少了趣味?”金美人不解发问。

颜相妤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盈盈一笑:“我与几位阿姊玩一新奇,叫做只说真心话,赢家问输家问题,输家要实话实说,可好?”

三人心思蠢蠢欲动,又犹豫不定,颜相妤看穿,“娱乐点到为止,不往深了问,必不叫大家为难。”

旗开得胜,第一局颜相妤运气极好,骰子点数一次比一次高,也巧得没有落单棋子被金美人驱离,不费什么功夫轻松赢下,金美人性子爽朗:“圣女想问什么,快问吧。”

本着投其所好的心思,颜相妤略一思索,问道:“姐姐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金美人单手支着下巴,沉吟未决。

“只是问心愿之事,若阿姊不愿说,我以为不会勉强。”

“并非不想说,实在是怕圣女笑话。”

“不过是游戏而已,大家也会有输的时候不是吗?”颜相妤循循善诱。

“我曾想过要当夫子。”金美人局促地轻咳几声,白皙的两颊悄悄挂上些许红晕。

“哦?”颜相妤怔了一下,透露出浓浓兴趣,“看不出阿姊竟然有这样的想法!相妤实在钦佩啊!”

不知是因为她的发言太过惊世骇俗,还是因为颜相妤对她的另眼相看,日光此时透过阴凉洒在她发顶,镀了一层五彩光芒,有些惹人眼。

光影忽明忽暗,不掩金美人明媚笑颜:“世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没有很好的才华,用德行弥补自身的不足也可视为优秀,可若如此,便只能一辈子屈居后宅。”

她的笑颜浮现一丝憾意,侃侃而谈:“而我却认同,明珠暗香不可取,女流之辈可与英雄同列。谁说女子不如男,不过是因为更多的女子也根本毫无机会学习认字罢了,只能困于后宅,也只看得见眼前那一小片天地,为了男人你争我斗,慢慢变得面目丑陋,失去自己,最终不过是沦为附属。”

颜相妤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感到心跳加速,一时间无法平静下来。

只是她想不明白,眼下的环境怎么会有女性能生出这样超前的想法,能够冲破思想的枷锁,怎么能不惊人。

反观童美人和余美人,二人神情淡然,显然是一副早知道的模样,还有些与有荣焉。

这便显得颜相妤失态了,余美人耳根红透,声音微糯:“圣女不必惊讶,我也是这般想的,不过我不及金阿姊,若她要做夫子,我便做私塾的厨娘吧,大家总归是要吃好了才能学好。”

“我也认同她们的说法,不过与她们不同,尚在闺阁时便曾想过,若是有机会,我定要骑马走四方,看遍这大好河山,仗义行仁,绝非后宅。”

童美人一脸心驰神往,大约是进宫多年来,头一回有人这样与她们攀谈,便令她们情不自禁,接连说起那些多年深藏在心的遗憾不可得,都忘了这一问不过是因为一时输赢。

几人的话在颜相妤心中荡起数圈涟漪,她心有同感而不露,双手撑着下巴看三人,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难得三位阿姊这样要好,原来这般意气相投。”

童美人唤来宫婢撤了双陆棋,颜相妤见她们聊得正投入,便继续问起:“那你们可想过出宫?”

三人皆是一愣,她们自入了宫,便没了这念头,虽说也难免怀念少女时的恣意,可一旦入了这宫墙内,能苟活着都算不错了,即便是老死在这也不会再有机会出宫了。

“圣女为何这样问?”童美人最先回过神。

“几位这样特立独行,我深感可惜,随口一问,你们别往心里去。”颜相妤淡笑,想必正是因为她们有这样的想法,是真正的性情中人,所以太始帝的冷待正合她们的意,她们也没想过争宠,便一直安守本分,否则不可能在皇后手下过活。

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怪,颜相妤赔了笑紧接转移话题,“听余阿姊的话,貌似喜爱厨艺,恕我冒昧,你怎会生出这种喜好?”

余美人轻呼一口气,神情有些哀哀,却笑得释然,“我与两位阿姊进宫前,又何尝不是娇生惯养?”

不等其余人说话,她接着自顾自说。

“可深宫寂寥,何以度日呢?”

“我们进宫时,陛下只封了我们几人宝林的位份就不再理会,后来幸得贤妃垂怜,与陛下提议,我们才被晋为了美人,贤妃又做主将我们并住永安宫作伴,圣女可知,我们进宫已有整整十年,试问人这一生有几个十年?”

“你定也好奇我们为何不争宠吧,我们进宫不久,陛下醉后宠幸了一位宫婢,那宫婢一时很是得陛下喜爱,不久便怀了身孕,最后却离奇小产身亡,这些在宫中都不是秘密,想必你也听说过,那宫婢就是白昭仪。”

“传闻她腹中并非龙胎,乃与他人珠胎暗结,试图混淆皇家血脉,可她已离世,此事无从得证,宫中隐约又传陛下行为不端,惹得上天震怒,故而子嗣不兴。”

“我们就想啊,陛下宠爱皇后,却只得太子,宠爱淑妃,淑妃无子还落得闭门不出,宠爱贤妃,贤妃第一胎没保住,生公主又九死一生,种种迹象,我们只求能活命,哪敢奢求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