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望下,各怀鬼胎。

氛围着实诡异,李长恭收回惊讶诧异的目光,目光在李满禧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最后克制地微咳一声,带了点笑意请谢恒入府。

“时辰不早了,王爷入府用盏茶。”

谢恒收回目光,面上挂着淡泊笑意,点了点头随李长恭往房方向去。

爷们赴宴不与女眷同处,吃饭时或是分厅而食,或是中立屏风以作遮挡,此时后院里设了戏台子供女眷赏玩,男宾就在前院房谈诗论,故而此刻直到下午宴会结束,谢恒都不会露面。

等两人一走,李满月刚刚还维持体面的端庄瞬间就散了,面上恼丧地凑到自己母亲跟前去撒娇诉苦,因着近来所受的委屈而满眼泪光。

沈秋霜四处打量了眼,门前人来人往,还有很多谢家跟来的奴仆正在卸车,她并不好当场翻脸,只得隐忍地捏了捏女儿的手,“不要丢人。”

李满月被母亲一训诫,瘪着一张嘴,眼泪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生生憋红了一张脸。

沈秋霜冲远远站着的李满禧低低呵斥一声,端庄的面皮下有怨恨与憎恶,“还不进来。”

李满禧垂头一笑,在小夏阿秋的搀扶下施施然进了门。

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入眼便是熟悉至极的场景,李满禧有些恍然,从前作为庶女,沈氏这个嫡母很少带她出门,便是参加什么马球会、诗集的也多是只带李满月。

她自己出府时又不能走正门,是以眼下看着面前场景竟觉得有些好笑。

做堂堂正正李家女儿的时候都不能轻易走的正门,如今成了槐王府一个不起眼的侍妾竟能堂而皇之跨过来,这多么让人觉得讽刺。

沈秋霜带着李满月在前头走着,母女两个相携着手臂,李满禧则在后头跟着,一路上遇到些李府家奴,全都略带诧异地看着这位早向外界宣告发丧的“三小姐”。

又纷纷想起主母警告,惶恐地垂下头去,还是架不住人心深处的好奇,悄悄抬头拿眼角偷瞥她,是以一路上氛围古怪又诡异。

小夏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悄声问,“姨娘,她们怎么都这般畏首畏尾地瞧您。”

李满禧笑了笑没说话,阿秋在她头上敲了个暴栗,“不该问的别问。”她年纪大些,也更沉稳些,时常约束着小夏。

幸而李满禧是个和善的主子,“不妨事,兴许是见我这个婢子熬成了姨娘,心里有羡慕吧。”

小夏拖长了“哦”一声,“主要还是主子您漂亮温柔,才能拿住咱们王爷的心。”

这一小段插曲在步履不停中消磨得悄无声息,穿过圆拱门,便是李府风景最为雅致的池塘,旁设戏台,此时南曲班子正在上面咿咿呀呀唱些时兴的曲子,各家官眷贵妇们三三两两聚坐着,聊些家长里短。

沈秋霜带着两个貌合神离的“女儿”坐到余氏一处,谢老太太正和李老太太聊得畅快。

瞧见她们来,忙招手让她们来坐,几人亲亲热热坐到一处,又是几人真心,几人强颜欢笑。

谢老太太笑道:“刚和你家婆母说到你是个了不得的,将女儿教养得这般好。”

沈秋霜推辞,“老太太不嫌她蠢笨就好,我还真觉得是您老人家管家有方,让她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媳妇这张嘴当真是讨人喜欢。”谢老太太拿手点了点她,笑得一派慈祥。

李老太太比谢老太太还大上十岁,但是精神矍铄,丝毫不见倦色,此时穿着一身福云团绣的寿褂子,满面红光,刚想开口,目光正好扫过此刻已站到余氏身后伺候茶水的李满禧,面色一凝。

但她活了这几十年,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轻浮小儿了,立刻又恢复一脸慈笑模样,“她们都是蠢笨的,承蒙你家恒儿不弃,才有这么风光的好日子过。”

谢老太太被夸得筋骨舒畅,笑容也愈发真心,忽听李老太太指着身后一女子问,“这位是?”

众人目光一时全都往后看,落在那道倩影上,李满禧也丝毫不见局促,福了福身,“见过诸位太太主母。”

李满月嫌恶地移开目光。

余氏不动声色瞧了一眼,道:“是晚辈的错,还没来得及告知老太太,这是满月带过去的陪嫁丫鬟,人温婉和顺,我瞧着顺眼,就替恒儿纳进了房。”

李老太太愣了片刻,了然一笑,“难怪看着眼熟。”说完目光就收了回去,但在众人不注意之处,暗暗剐了一眼沈氏。

老人家已是猜到了七七八八,一颗心震惊之余还有些恨,这样大的事竟无一人知会于她,当真是不将她这个老东西放在眼里了。

如此一番,众人各怀心事,氛围便冷落下来,恰好南曲班子唱到一出好戏,是说京中一官户女儿被贼人掳走,而这女儿恰好就在今年的选秀名单之内,这七品小官担心祸及全家,便有了个偷梁换柱、以假乱真的主意。

台上唱得精彩纷呈,台下听得酣畅淋漓,甚至有官眷当场喝好。

只是沈秋霜这边一个两个听得后脊骨发凉,李老太太连生日都过得不甚安生了。

池塘对面又袅袅走过来几家官眷,李满禧漫不经心望过去,便见林纾就在其中,正看着她这边,一触到她目光,就隐忍着朝她挥了挥帕子。

李满禧欣喜,正想趁着这个功夫当面同她说一说话,也好寻个机会去见一见娘亲和弟弟。

目光落到席间,刚刚沈秋霜带着李满月去说母女间的体己话,李老太太伴着谢老太太去更衣,唯剩一个余氏还在座上听曲。

李满禧这段日子同她相处得还算和谐,第一有相携之恩,第二儿子喜欢的,余氏不必扫兴,所以对她不算苛责。

李满禧替余氏又添了热茶,逮着一个台上群歇的档口,“夫人,奴婢想去更衣,顺道见一见从前一起当差的姐妹。”

余氏回头瞧她一眼,一双眼睛讳莫如深,轻轻“嗯”了声,想了想又叮嘱道:“去去便回吧,不要过分张扬。”

“是。”李满禧听话地福了福身,带着小夏阿秋从假山后头绕了一圈,往凉亭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