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生对秦越顾的态度相当微妙,虽然已经是算常人难以企及的亲近,却又有些矛盾的警惕与戒备,对于秦越顾时不时的亲昵与戏弄,也一向秉持着泰然处之的态度,不会过分上心,也不会深究其中意义,基本上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程度

秦越顾知道路知生为什么会放任他接近,因为路知生压根就不在乎,他既不在乎秦越顾究竟想怎么取乐,也不在乎自己究竟能活十年还是三十年

路知生只在乎他的人生是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讨厌失控,厌恶一切有可能对他生活轨迹产生影响的人或事

秦越顾自然首当其冲

路知生不相信秦越顾会爱上什么人,其实平心而论,秦越顾也不相信路知生会有爱情这么丰沛的情感,路知生的情绪波动太少,少到就是偶尔的情感流露都能让人诧异一下

秦越顾的口腔里满是铁锈味,但对方的舌尖掠过唇齿的时候,动作却有些难以察觉到的迟疑

这个不算温柔的吻非常不像路知生往日的风格

他对秦越顾始终有一层浅薄的火气,常年累积下来的火种轻而易举团成了个球,稍微一碰就能在他的血液里炸个沸反盈天

秦越顾习惯了路知生身上一种若有若无的刺,也练就了迎难而上的脸皮与本事,但真当这身刺稍微收了收,秦越顾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触碰软刺了

留给秦越顾发愣的时间并不长,几秒后,路知生就主动结束了这个吻,他两只手都疼得厉害,刚刚明明只是轻轻一推手上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他不想让秦越顾发现,但也只退了一步而已,房间漆黑一片,非得像他们一样挨到呼吸可闻的距离才能看清彼此的脸

呼吸交织出一点暧昧的气息,秦越顾盯着路知生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动了动手指,看起来是个想要抬手的动作

但路知生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又道:“为什么给我葡萄糖?”

他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因为刚浴血奋战还是因为接吻接的,秦越顾听完,忍不住有点想笑,反问道:“你说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显而易见了,显而易见到路知生甚至不愿意去面对

路知生又不说话了,他的手垂落在身侧,连带着那双丹凤眼也跟着垂了下来,落在黑漆漆的地面上

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也让他什么都想不清楚,路知生有点烦躁,他还没处理过伤口,身上也脏兮兮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螳螂”略微刺鼻的血腥味

在生死之间狂飙的肾上腺素让他没办法冷静,他现在就像是一辆在失控边缘的小汽车,正以二百八十码的超高时速横冲直撞,但面前就是万丈深渊

他需要一个人帮他拉下手刹,而不是秦越顾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又给他上了一脚油门

路知生轻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有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然后很轻很轻地收拢了

秦越顾的脸大部分沉在了黑夜里,路知生只能窥见寥寥些许含笑的神情:“疼吗?”

不可能不疼的,特别是背后那道被“螳螂”偷袭留下的伤口,动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回来的时候路知生甚至不敢靠上椅背坐,和木乃伊似地笔直笔直挺了一路的背

没人能从那么多异端堆里全身而退,就算是路知生也不行

得亏那支葡萄糖吊住了一口气,再加上常久吸引了后面大部分“螳螂”的注意力,剩下所有二队成员在绝境下的超水平发挥,和图亩那一颗土炸弹起的火势又异端的行动受限……

诸多种种思绪,路知生在终于刺穿了最后一只“螳螂”的身体时终于转过了弯,带着三魂和没有回神的七魄,兜兜转转地拉回了路知生仅有的力气

路知生拖着步子过去将“螳螂”的嘴掰开,费了老大劲才把二队某个成员被一口咬住仅剩一半的身体给拖了出来,对方的下半身血如泉涌,就是常久带了十人份的医疗物资也救不回来,死亡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名队员痛苦地从气管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满是血痕和污渍,他正在大出血,但又没有一下子死掉,只能慢慢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但神情看起来还是释然的,可能是自己没有枉死了

知道自己的队长和兄弟可以得救了

路知生沉默片刻,朝他低声道了谢,正打算给对方一个痛快时,方明志却攥住了他的手腕:“等等”

要是平时,方明志还真不一定能这么轻易地拉住他,但现在方明志的手抖得厉害,可路知生也好不到哪去,都是强撑着一口气的人,谁也不比谁优越

路知生若有所感地瞥了他一眼,方明志又低声重复了一句:“等等”

“我的队员,我自己来”

图亩离爆炸中心太近,被路知生几人翻出来的时候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有些烧焦了,人也陷入了重度昏迷,呼吸微弱得几近消失

二队全体冒死给路知生打了掩护,不要命地往“螳螂”面前蹿,他们手里早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了,唯一能赌上的就是自己的命

最后除了被砍掉一只胳膊的方明志以和一个奄奄一息的小队成员以外,其余人全部阵亡

常久将车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刚刚好是能够吸引到“螳螂”的注意力,又不会让它们那么快追上自己的距离,再加上后面路知生几人发了疯似的拼命,常久其实并没有和“螳螂”有过直接接触,看起来是几人当中状态最好的,只是灰头土脸了一些

但这次的伤亡实在惨重

路知生垂着目光,没有回话

秦越顾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路知生的回答,疼不疼的他自己看得出来,问那么两句废话无非是给自己一点整理思路的时间,于是他终于舍得站起身来,转而把路知生往椅子上一按:“辛苦,还有力气折腾吗?”

秦越顾扫了一眼路知生身上凝固住的血痂,偏深的红色在衣服上晕开了妖冶的图案

路知生想了想,摇了摇头,顺势往后一靠,也瘫在了椅子里

秦越顾被这种无理似的耍赖逗笑了,他短促地笑了两声,评价了一句:“大爷”

秦越顾转身去卫生间打热水,顺便开了房间的灯

其实不论是路知生还是秦越顾,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窝在宿舍不肯出去,不说路知生作为一个重伤病号,不好好在医疗部接受治疗反而偷偷跑回这里来,和那些不遵循医生遗嘱的病患一样让人头疼

单是秦越顾自己,其实也有一大堆琐事要处理,不论是物资的重新分配、已故二队成员的丧葬,还是要对执行部这次大出血重新进行人员分配,桩桩件件都得费心费力

但他们两个偏偏谁也没先开这个口

秦越顾端了热水回来,扯了张小板凳坐在路知生身前,垂着眼拿热毛巾按在了血痂上,路知生微微吃痛,下意识地想抽手,秦越顾却早有预料似的,不轻不重地拦了他一下:“别动,血和衣服粘在一起了,得先把衣服剪了”

灯光柔和,路知生半瞎了一整夜的眼睛终于能轻松了一些,他静静地看着秦越顾的动作,和对方脸上称得上是专注的神情,感觉那样超速行驶的车终于是有了一点点减速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