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巴太的夏天变得很漫长,秀试着去马场找他,却扑了个空。张凤侠总是用“新疆这地方通讯不方便,所以巴太不好联系你”这样的话安慰秀,可秀很清楚,巴太在躲着她。

“他一定在怪我吧”这是小卖部一家在夏牧场的最后一晚,第二天就要跟随阿依别克村主任一起回村子里了。她暗暗地期待着,在这最后一天,会不会峰回路转。

一夜无眠的汉族姑娘顶着黑眼圈,在天微微亮的时候来到了山坡上,这里能看到苏力坦的毡房。这天是苏力坦转场去深山牧场的日子,也是托肯要离开牧场去城里的日子,如果巴太这天还没回来,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借着熹微晨光和毡房微弱的煤气灯,苏力坦一家早早地收拾起了行囊,毡房都拆了一多半。托肯和朝戈忙前忙后,只是不见巴太的身影。

汉族姑娘不敢走近,她舍不得告别。

张大侠和馋嘴的老太太吃完早饭的时候,秀红着眼睛回到了小卖部。坐在小饭桌前的张大侠心照不宣地没有多嘴问什么,只把留好的早饭推到秀面前,“快吃吧,吃完要搬家了。”

她再也不敢骑马了,所以回彩虹布拉克的途中,都跟奶奶挤在一台小拖拉机上摇摇晃晃。

她恍恍惚惚地睡着了,睡梦中回到了夏牧场夜晚的河边,月光和星子洒在河里,仿佛比白天还明亮,而巴太在河岸的对面无声地望着她。

她急于向他道歉,可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奔向河里,接着又笨拙地摔进水中。可巴太就定定地站在对岸,她委屈极了,委屈得哭出声响,为什么巴太不像以往一样笑着扶起她?

最后她带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惊醒过来,发觉已经到了彩虹布拉克的村口。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棵大树,树上显眼地多了一个东西,跟其他只剩下白骨的马头不一样的东西,那是踏雪。

她又不争气地哭起来,她的夏天,真的结束了。

用父亲卖羊卖马的钱还完账,巴太向马场提了辞职,因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把踏雪交给他的大哥,只不住声地道歉。

“巴太,这是个意外。踏雪的死纵然可惜,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个汉族丫头子怕也活不成的,”马场大哥拍了拍巴太的肩膀,眼前这个少年,再不复春末离开马场的意气风发,“我们养马人,见了多少马儿受惊摔死人的事啊,数都数不清了,”他长叹一口气,“去年的赛马会,摔下马背的那个男娃子,才12岁啊…啧啧啧,谁想得到呢?如果死的是那个汉族丫头子,你可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面前的少年,眼里又蓄满了眼泪, “巴太,你是我这里最好的养马人,就当欠我一个人情吧,我们哈族人言而有信,你要干到合同期满才行,再为我培育几匹好马吧。”

隔天巴太启程了,去青岛的路似乎比上一次远了很多很多。

一路上他都在想那个汉族姑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一定在自责吧?可巴太怎么舍得怪她呢,明明是自己坚持要她骑踏雪的,她明明拒绝过的。

他只是想在古尔邦节让牧场的男人们都看到,这个骑着他最爱的小马的汉族姑娘,最漂亮、最会写章的汉族姑娘是他的,尤其要给那个塔城来的达斡尔族看看,巴太很不喜欢达斡尔族看着秀的眼神。

他心里有太多歉疚。他养了两年、而又死在他箭下的踏雪;卖羊卖马为自己还债的父亲,那个只剩下一个人生活的,他的父亲。这个二十岁的哈族少年,仍然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诸多的情绪。

后来,马场的人打电话来青岛,说汉族丫头子来找他了,手臂上绑着厚厚的绷带,在他的宿舍哭了许久才走,巴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最后马场那头的大哥叹了口气,“巴太,汉族丫头子说,要去乌鲁木齐的出版社工作了,她留了电话号码给你,让你联系她呢。”

巴太始终没有勇气拨通那组号码。或许这样是好的,这是秀的梦想,夏天终究是要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