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了罢。”

沈烟寒这话一出,木槿伸出递给她信的手臂僵在半空中,蹙起眉,古怪地看着自家娘子。

没人比她更清楚,沈烟寒读着某位郎君的信时,每每露出的那种憧憬的神色。

自然了,她也并不清楚,沈烟寒的憧憬不是对来信人,更多则是对物。

秦月淮在外是报喜不报忧,从不说是外出赈灾,实际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可能探访何处,但他却向沈烟寒描绘着淮河一带,以及淮南望向北境时,他牢记于心的那些山高水长,那些美景风光。

诸如——

“古人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原本也以为如此的,可这回真正尝到了淮南的枳,这才知道,橘、枳分明就是两种不同的果树,我们全都被古人骗了。待你尝到真正的枳,你定会觉得酸得掉牙……”

还有:“还有一个龙脊山,更是相传‘三山夹一山,不出皇帝出神仙’,因为此地就是张果老羽化升仙之处。这山间岩石峭壁间有一巨大山洞,往前是仙人聚会之处,洞口有一片茂密的果林,奇瑶草遮掩在洞口,甚美。清晨若在这里观看红日,俯瞰田原村落,直令人超然物外,飘飘欲仙。”

——这是秦月淮幼时从山寨逃出后的躲藏处,由他这样说出口,却是风景如画处。

主仆二人半晌沉默。

而后,见沈烟寒拧着脾气不收信,木槿收回手臂,道:“扔了难免还会有别人捡到的风险,毕竟是娘子的私信,还是不要让旁人胡乱看得好。要我说,不如给烧了作罢。”

沈烟寒眸色一滞,一下听出木槿这种激将的意思,她恼这女使如今拿这事调笑她,一把抢过木槿手中东西,道:“我又没死,你烧给谁看?”

木槿道:“哦,原来娘子是要看的。”

沈烟寒:“我都要闲得长毛了,就这么个消遣玩意儿,不看白不看。”

木槿捂嘴笑笑,看沈烟寒开始拆信,识趣地转身走了。

秦月淮这回写的同样是风光,只不过不再是白日,而是夜里的淮河月色——皎皎明月悬天,河心晚舟慢摇,宁静,空茫。

月色描写完,他话锋一转:“皎皎,你可知我的‘月淮’二字如何来的么?”

“都说桑乾河乃是塞北边境,实际上,淮河中流线以北就已经是大周尽头。我那时南逃过淮河,月色当空,想长淮近在咫尺,却分骨肉于南北……感念父母去、山河空,才取字‘月淮’,激励自己莫忘初心。”

秦月淮借此诉说自己的悲惨身世,沈烟寒看在眼里,以她对他狡诈的性子的了解,明白这郎君表面说这些往事,实际又在侧面暗示他自己身份复杂,多有身不由己,为他往前朝她隐藏身世这点洗脱“罪名”。

沈烟寒将秦月淮的信放在一旁,斜眼盯着秦七郎这会与往前娟秀小字截然不同的、笔锋如刀的真实字迹,重重哼一声。

她低声道:“写景色就写景色,搞甚伤怀感念?谁过去没有伤心事不成?谁像你这样挂在嘴边了?”

诚然,在得知齐蕴许是被人谋害这件事之前,她的伤心事比之秦月淮经历的家破人亡的惨烈低得多。

但发生在自己头上的不幸,是旁人不曾经历,更不能体会的感同身受。

留在心里的伤,谁又没有呢?

沈烟寒硬着心肠,打算再不看秦月淮的信了,可正要移开目光,忽然捕捉到页末有一熟悉的名字——梁一飞。

沈烟寒一双美眸瞪圆,她心中想,秦月淮写他,是因梁一飞机缘巧合转交了他母亲的遗物而心有感激还是怎的,一下又将秦月淮的信捏到手中。

而她定睛一看,这才知道了秦月淮与梁一飞在淮河边的一场重逢。

原是秦月淮将自编的手绳夹入他模仿李娩字迹写成的“家”中,安排手下人送进去了李家寨,李家寨的大当家、李娩的兄长李志果如秦月淮所料,见信后便马不停蹄地下了山,在渡口接头“从临安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李娩”,杨动等人依计伏击于路上,成功将李志活抓,此外,还抓到了一个他的“贴身随从”。

这随从不是别人,便是在从大金返回大周的半道上,被人抓获而后关押去李家寨的梁一飞。

梁一飞在李家寨被囚数月,如何伪装、如何等候能下山的千载难逢机会不提,最重要的是,他被杨动所捉,亦是被他所救。

秦月淮信里说:“梁三郎受尽身心折磨,全身只剩皮包骨,身上多有病痛,但已被我安置在就近客栈中将养,待我这里的事毕后,他与我整好一道回程返回临安。”

沈烟寒皱眉幻想梁一飞的状态,无法想象得到一向意气风发的郎君究竟是何落魄样貌,但深觉心痛。

梁一飞护送使团出使大金,如今整个使团都平平安安的返回了大周,迎回了太上皇的梓宫以及尚在人世的韦太后,独独就缺了梁一飞这个侍卫统领,而他一身功夫了得,却被关押在李家寨数月,此事是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蹊跷。

不过很快,沈烟寒便从秦月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