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云朔被送进了宫,刘继元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可关于她的消息却如盛夏的暑热一阵又一阵地铺面而来。

听说,兄长去哪儿都会带着她,甚至处理政务都要她一旁伺候。

听说,她终日以头纱覆面,音容样貌,鲜有人知。

听说,贵妃骂了她一句狐媚惑主,便被兄长褫夺封号,降为静嫔。

……

狐媚?惑主?

面无表情的太原尹露出了一抹淡笑。

躬身领路的內侍眼角余光瞧见了,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妄自揣测,只陪笑道,“大人,马上便到了。”

刘继元颔首,“有劳了。”

今日,刘继恩邀弟弟入宫小聚,宴席就设于荷花池畔的水榭,那是兄弟二人自幼喜爱的玩耍之地。刘继元知道,穿过这条回廊便到了。

回廊尽头是大片的莲池。接天莲叶间,几只肥鸭正逐水嬉戏。池边水榭,一个黄衫女孩窝在美人靠上,蜷曲的背影一动不动,似已睡着。

刘继元步履微滞,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女孩的背影,喜怒难测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化成了一张摇摇欲坠的面具,就像是有什么隐藏的东西即将随着面具的脱落而暴露在朗朗白日之下。

“阿芜……”

一声呢喃,如梦呓般,飘入长空。

女孩好似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坐正,回头,目光便撞上了一张茫然又震惊的脸。

短暂的诧异之后,女孩露出了玩味的笑。

“是你……”纵然轻纱覆面,但刘继元还是认出,眼前之人,正是被他亲手送入皇宫的云朔。

刘继元双眉微蹙,“你怎么打扮成这般模样?”

云朔靠向美人靠,笑眯眯地回答:“陛下喜欢呀。你不是让我听陛下的话吗?我现在呀,可听他的话了。”

云朔拿手指搅弄着衣袖,看戏一般觑着刘继元那张五颜六色变幻莫名的脸,心头直呼痛快,仿佛终于报了当日蒙汗药之仇。

“大人,云娘子,陛下到了。”內侍垂首道。

云朔转过头,果然望见不远处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领头之人一身明黄,不是刘继元又是谁?

云朔陡然收了嬉笑之色,面色一整,豁然站起,手抚上面上的纱巾,确定自个儿半张脸都被挡严实了,这才挤出笑,端端正正地立成一根松。

刘继元看着云朔这一套熟练到近乎行云流水的动作,面上露出一抹深意。

刘继恩疾步迈进水榭,笑着揽起刘继元的肩,兄弟二人相携落座。

云朔默默挪到刘继恩身后,既不至于凑到跟前碍眼,又在刘继恩想要使唤她时最快速地出现在他面前。

兄弟二人叙着家常,聊到宇哥儿的一些趣事,刘继恩不由得朗声大笑。

入宫这么久,云朔第一次见到刘继恩如此开怀。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不好惹的北汉天子,而只是一位兄长,一位关心弟弟与侄子的兄长。

云朔想,他们兄弟间的感情或许是真的很好吧。

云朔默默垂下头,好到不惜干出下蒙汗药这种有失身份的事。

云朔虽在胡思乱想,可心神仍旧时刻留意着刘继恩周遭的一切。见二人杯盏已空,她立刻上前端起酒杯替二人满上。

云朔虽低着头,却仍旧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知道,那目光的主人正是太原尹刘继元。可她恍若未觉,眼观鼻,口观心,认认真真地扮演着一个尽职尽责的宫婢。

“你送进宫的这个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刘继恩盯着刘继元的眼,笑着说。

刘继元垂首,淡笑道:“全赖兄长调教,这丫头在我府上时,可没这么规矩。”

“哈哈哈,”刘继恩朗声大笑了起来,惊得池塘里的肥鸭子扑展着双翅争相逃窜,溅起水波阵阵,“你呀,就是太心慈手软了。再烈的小马驹,打上一顿,关个几日,再饿上几天,自然就摇着尾巴,乖乖凑到你跟前了。你说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却是转过了头对着云朔说的。那分明泛着笑的丹凤眼,却让云朔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弧度。

云朔快速默念了几句“莫生气,莫生气,他人生气我不气”,堆起满脸的笑容,“陛下说的是。”

刘继恩转而望向刘继元,却见刘继元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除此此外再无半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