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丫头同乖乖都歇下了?”夜已深,走路打飘的桑振元被孟氏搀进内室,心里头还惦记着他的心肝肉。

一身的酒气,孟氏嫌弃地偏了头,把他按在凳子上:“说是还要背会子。”又随手倒了盅温水摆在桌沿上,就先铺床去了。

“还要背啊!”正欲起身的桑振元难掩失望,复又跌坐回去,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我还没同她说上话儿呢!”

这能怪谁!

孟氏一想到他方才一盅接着一盅的往下灌,就跟不要钱似的,忍不住拍着枕头嗔怪道:“谁叫你一见着老酒就比闺女还亲的!”

“这不是老三心里不痛快么,我陪陪他。”桑振元嘟囔着分辨道。

摸过茶盅喝了个底朝天,心里倒是清明了些许,紧接着又嘱咐孟氏:“这回出门大伙儿都受累了,你瞧着哪一天好,咱们摆几桌酒,先把工钱结了。”

“行,那就明天,我一早就去赶集。”家里头时常有雇工吃饭,摆酒对于孟氏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当即应了,不过想想又追了一句:“别只顾着吃酒,难得出趟远门,也跟孩子们说说外头的新闻,你闺女盼着呢!”

桑振元一拍肚皮:“知道知道,我这攒了一肚子呢!”

“那成。”孟氏笑着过来给他更衣:“那你先睡,我赶紧把账……”

“哎呀呀,这又是要同谁算账呀?”“算出来”三个字儿还没出口,一个散着头发的小脑袋从门外弹了进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调侃同调皮:“早知道我就不来啦!”

“知道就好,那还不赶紧走!”垂着头的孟氏张口就道,说完又没好声气地转过身来隔空点了点灵璧的鼻头:“不是说要背,跑过来做甚的?”

又意有所指地瞅着她:“太湖呢,你又把她丢下了?”

灵璧只做听不懂,咧着嘴笑,冲过来背着手就往她身上腻。

“做甚的呢,这么大的姑娘了,怎的还是这样没脸没皮的!”孟氏一脸的嫌弃,伸出胳膊来要挡她,灵璧才不管,直接跳起来“吧唧”一口香在她脸上,孟氏抬起胳膊作势要打,到底拍灰似的轻轻放下,转过头去嗔怪桑振元:“都是你惯的,看看,皮成这样,还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儿没有!”

“对对对,我惯的。”正美滋滋的桑振元却应的一头的劲儿,又笑眯着眼睛问灵璧:“乖乖怎的过来了,是想爹了不?”

“嘿嘿!”灵璧就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手心里赫然握着把剪刀:“握着不是想着还没给爹爹剪指甲呢么!”

被孟氏一巴掌拍在背上:“死丫头,也不怕戳了自个儿。”

灵璧倒是没甚的,还是嘿嘿的傻笑,又不疼,倒把桑振元心疼地蹦了起来,赶紧把灵璧拉到一旁:“对对对,爹爹可难受坏了。”又张开蒲扇似的大手给灵璧看,正好挡住了孟氏。

把自己衬的跟蛮娘似的,孟氏只觉得碍眼:“大晚上的,剪甚的指甲。”

“这不是白天没空嘛!”灵璧正要说话,桑振元已经抢在她前头分辨了起来:“我们乖乖还不是为了爹爹。”

白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夜里头不能剪,那甚的辰光剪,他剪了那么多回了,从未有过甚的不好的事体,更没掉过魂,有甚的大不了的。

剪!就叫闺女给剪!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剪。”灵璧挪着油灯朝孟氏保证道。

虽说桑振元的指甲同趾甲因着长年累月的重体力活早就变形了,并不规整,架不住灵璧早就摸出门道来了,瞅准了,基本上一剪刀一个,甚至于不怎的需要修型。

孟氏也就是嘴上那么说,一听到“咔嚓”声响,还不是守在一旁,把剪下来的指甲收起来,无疑错落。

这可不能乱丢。

命里该着这两个大小冤家的,只能她自己精心再精心了。

一豆灯光下,母女俩如出一辙的专注,看得微醺的桑振元眉眼就跟划开了似的,心里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以后再也不要出门了,凭他挣多少钱,还能有家里好?

母女俩一无所觉,全副注意力都在他的趾甲上,最后一剪刀下去,孟氏赶忙将剪刀从灵璧手里收走,灵璧把桑振元的脚从膝盖上搬下去,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好啦,完成啦!”说着捧了小脸,眨巴眨巴地望着一眨不眨地瞅着自己的桑振元:“爹爹,咱们可说好啦,那个火药,咱们可不碰。”

这也是她大晚上的过来的目的之一,想来想去,那甚的火药还是不能叫人放心,偏偏董三叔很感兴趣的样子,拉着爹反复的说。

“不碰,不碰,那动静,响雷似的,我还怕把我们乖乖骇着了。”桑振元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朝灵璧打包票。

他已经跟董老三撂下话了,就是闺女不说,他也不会碰的。

他们如今打石头,吃力是吃力,遭罪是遭罪,可祖祖辈辈下来,才吃掉连绵石塘山一点子皮毛,青山依旧在。

可那火药一上来,那阵仗,一炸半座山,一炸半座山,有多少山经得起这样祸害的,估摸不出多少年,石塘山就该秃没了,到辰光,比说后代了,就说子孙又往哪里讨生活?还不得指着鼻子骂他们!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他还记着一句话儿呢,就叫个坐吃山空。

山是活龙,越打越穷,可不能不仔细。

在心里琢磨了好几个来回,他还是那句话,不能这么干。

听到桑振元这么说,灵璧就放心了,朝他眨了眨眼睛,乖巧地站起来,给他们行礼道晚安,孟氏直摆手,眼不见为净。

灵璧却又想起一桩发噱事儿来,憋不住要告诉他们听,只话头还没起,自己先捂着肚子闷声笑倒在了床沿上。

得,刚才的乖全白装了。

桑振元虽然不知道灵璧笑甚的,可闺女高兴,他就高兴,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气得孟氏直运气,又一巴掌拍在灵璧背上:“有话说话……”

“咯吱”一声,桑础穿这件中衣从外头蹭进来,瘪着小嘴望了望爹娘,又可怜巴巴地扭头看了眼桑硕,就跑过来趴在床沿上,嘴一瘪一瘪的,小心翼翼地去拉灵璧的手:“姐,我们和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