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婉拒道:“此剑沉重之处并非剑身,若能进寺庙沾点佛气,说不定能减轻一些重量。”

皇后知她心中有伤,也不便再继续提剑的事。

我转移话题,调侃道:“嫂嫂,你这饮酒中毒好得可真快!不愧是后宫之主!”

皇兄隔着后脑勺瞪了我一眼:“你是希望你嫂嫂真的喝下那些酒?”

这一瞪,倒多了几分人情味。

我道:“臣弟不敢,不敢。”

皇后淡淡道:“现在哪还有什么后宫之主,七弟把后宫嫔妃和她们背后的家族都杀了个干净,本宫倒是想管事也管不了了。倒是你皇兄,成了唯壹一个没有后宫的皇帝,受尽了天下人的取笑。”

实际上妃子们的居所为东西六宫,居住着贵妃、婕妤等一众嫔妃,皇后的寝宫位于东西六宫的中间,所以早古时候是用“中宫”来指代皇后。

所谓“后宫”,只是民间根据戏对嫔妃居所粗略的叫法。戏中的嫔妃宫殿位于皇帝居所的正后方,所以泛称“后宫”。

久而久之,连同皇帝在内的天下人都习惯了使用这个称呼。

我诡辩道:“这样一来,便无人和嫂嫂争宠,嫂嫂应当感谢臣弟才是。”

皇后仍旧保持着淡如秋水的语气和语速:“争宠之事,不管七弟杀与不杀,都很少发生。嫔妃的存在,只是公事需要罢了。”

这话确实不错。

皇宫素有“宁信中宫违心话,不听婕妤枕边风”的说法。

在后宫,皇后被皇家赋予着绝对的权力,嫔妃们很难越过她去掀什么风起什么浪。

皇帝若是绕开皇后,去听其他嫔妃的话,便是破坏了皇家自己定下的规矩。

况且,后宫这种地方,就是为了替皇帝生产后代,进而让这些有着血缘关系的后代分管江山社稷而诞生的。

换言之,这是“家天下”的产物。

服侍皇帝、为皇帝生育,乃是嫔妃的工作,和个人感情无关。

这份工作赚取的酬劳,便是自己背后的家族的兴旺。

这种由利益堆叠起来的、一个男人对多个女人的地方,嫔妃之间的关系接近同僚。哪个女人会愚蠢到认为自己可以独享恩宠?又有哪位嫔妃会愚蠢到为了皇帝的一点恩宠的就与同僚闹到互相残杀的地步?

戏里许多宫斗争宠的情节,多半是创作者为了增加故事趣味性的杜撰,很难经得起推敲。

倒是朝廷里有许多男人为了争宠,造出了累累血案。

之前神夜家族皇子相争时,的确出现过嫔妃乱政的现象,但这是由于素庄皇后去世后,先帝没有再册立皇后,使得婕妤、贵妃权势过大造成的。

实际上皇后也只是一个职位、一份工作,与皇帝之间更偏向于上下级的关系,不见得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很少有皇后会去关心与这份工作无关的、诸如嫔妃争宠的琐事。

皇兄当年非孙郁不娶,更多是看上了她的天赋和能力,笃定她是胜任王妃这份工作的最好人选,而非因为纯粹的两情相悦。

而皇后和她背后的孙家,又是因为相信皇兄的潜力,赌他日后能够成就大业、孙家能借此一飞冲天。

两人之间即便是有了亲情,也是在双赢的局面下渐渐滋生的。

我正在心下感慨这宫廷奇怪的运作方式时,皇后又道:“七弟也该改改脾气,别杀不了自己,就要去杀别人。杀业造得太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现今,东西六宫已经成了令太监们避之不及的荒凉鬼域,许多言过其实的闹鬼传言成了宫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皇后依旧住在这白骨环绕的中宫,与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怨灵为伴。

我信口应道:“嫂嫂教训得是,臣弟自当努力改正。”

寺顶的钟声很快如一个个不断扩散的同心圆环,跨过山,跨过河,直到延伸至大陆的尽头才消散。

皇兄在方丈芯大师的指引和见证下,为即将困入寒冬的天下苍生祈福,也为来年祈福,祈风调雨顺,祈五谷丰登。

这是一场表演。

下山的时候,皇后问我:“方才鸣钟时,本宫见七弟强忍笑意,究竟是为何而笑?”

我应道:“只因皇兄演得很像。”

皇兄毫不避讳地表示——

皇帝,尤其是开国的皇帝,历来都是不信鬼神的。

皇帝摆出一副信神的模样,故作虔诚举行各种祭祀仪式,不过是想让天下人相信君权神授,皇帝背后还有更加令人敬畏的力量在支持他罢了。

他显得越信,天下人就越信。

世人不知其中缘故,只道皇帝都非常迷信。但迷信的并非皇帝,反而是世人。

那些洞悉了权力本质、妄图取代皇帝的野心家,对此也心知肚明。

天地鬼神对他们来说,只是用来将自己的野心合法化的工具罢了。

皇兄又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道:“可惜长公主这样的野心家,用不了天地鬼神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