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对此却未有半分欣慰与释然,反而更为的紧张担忧。

这日夜里,虽未下雪,但却寒风浮动,气温再度降了几许。

老管家小心翼翼的在百里褚言屋中增了暖炉,然而翌日,百里褚言仍是病了。

大夫诊治时,百里褚言也未反抗拒绝,只是大夫把脉之后,却是眉头紧皱,老管家担忧的询问,大夫叹息一声,无奈道:“闲王并非感染风寒,而是胳膊伤口感染恶化,是以诱发高烧,若是闲王再不对伤势上心,一旦伤口再度恶化,怕是难治了。”

老管家一听这话,心口蓦地一紧,对百里褚言越发紧张担忧。

百里褚言卧榻一日,并未太过排斥汤药,只是食欲不佳,几膳皆饮极少的清粥。

夜色邻近时,新帝出宫前来探望,那也是老管家第一次见新帝。

老管家自知新帝以前是二皇子,双腿有疾,历来低调,不常在外露面,然而待此番目睹,才觉这坐着轮椅而入的新帝虽双腿有疾,但并不如自家王爷那般瘦削,反倒是满身正气甚至威仪,着实给人一种君临之感。

老管家忙跪地拜倒,新帝唤他起身后,便低声相问:“三皇弟身子如何了?”

老管家面色极其恭敬,满是担忧的道:“回皇上,王爷伤势严重,已有恶化,大夫说王爷定要对伤口上心,不可懈怠,可王爷虽不斥汤药,但却无心用膳,还望皇上对王爷相劝一番。”

新帝面色微沉,目光悠远半分,“带路。”

老管家一路拘谨小心的将新帝领入了自家王爷的主屋离,随即便与新帝的随侍们在屋外等候。

屋内,暖炉中的明火旺盛,空气透着几许热度,墙角的檀香也缕缕升起,怡人松神。

此际,百里褚言正半靠在榻上,手里执着一本,待见新帝入屋,才缓缓将放下,低唤,“皇兄。”

对于新帝的到来,他面上不含任何诧异,从容平静,连带落在新帝脸上的目光都如墨无波,不起半分涟漪。

新帝在他自摇着轮椅过来,在百里褚言的榻边停下,目光在百里褚言苍白的面上凝了几眼,低道:“听说三皇弟伤势恶化了?”

百里褚言淡道:“无妨。”

大抵是他随之任之甚至极为淡漠的态度令新帝略有担忧,新帝眉头一皱,略微无奈的道:“自己的身体,自己便该紧张与体恤,若是连你都对自己不善,这世上便不再有人对你真正的好了。”

百里褚言眸色微滞,不言。

新帝叹息一声,又道:“以前那些大风大浪皆经历过来了,如今你我终于摆脱枷锁,你怎可在这时候颓然了?”

百里褚言神色越发的平寂悠远,许久,才低道:“臣弟沉浮一生,以前满身斗志,逆境强撑,是因想为母妃报仇,想让皇后之族一败涂地,而今,一切都实现了,并无它想了。臣弟并非惜命之人,这条命也早该在十几年前随着母妃一道丧命,而今苟活数十年,大仇已报,便无信仰了,没准是时候去陪母妃了。”

新帝眉头再度皱了半许,嗓音也充斥了几许严厉,“这些话,日后便莫要再说。既是幸存下来,既是大仇得报,日后,你无须再有什么信仰,或吃喝玩乐,或寄情山水,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皇兄皆允你许你!”

百里褚言微微一笑,苍白的面上依旧无太多表情,“先多谢皇兄了。”说着,终于是抬眸迎上了新帝的眼睛,又道:“皇兄也是一生沉浮,你我之间太像太像,近些日子,若非臣弟无意皇位,逼得皇兄登基为皇,要不然,皇兄见了皇后一族轰倒,也无它念了吧?若不是不愿我们百里一族的江山毁于一旦,若不是这份责任在,皇兄是否有过求死之心?”

这话直戳新帝心口,新帝脸色骤然一变,目光也开始摇曳不稳。

百里褚言凝他几眼,心头了然,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他与自家这二皇兄,命运相同,皆是早年丧母,独自于深宫沉浮。只是他百里褚言比他幸运,至少,他百里褚言擅长伪装,擅长妥协,纵是经常受伤受辱

,但双腿健在,性命健在,而二皇兄,却是一生都不可能再站起来,若非这次他孤注一掷的政变,二皇兄,怕是要再深宫之中继续埋没,继续被人遗忘,最后,等死。

他如今发觉,身为帝王子嗣,却还不及民家儿女来得安然,以前云倾月曾嫌他欺她瞒她甚至是极擅伪装,阴冷腹黑,但她却是不知他在深宫中沉浮数十年,若不欺瞒伪装,他早已没命。

有些事,是逼不得已要去做;有些性子,是逼不得已要去养成;但有些感觉,是潜移默化中生成,他想要小心翼翼的经营,可为何他越是小心,那人的心就离得越远?

他百里褚言,又究竟做错了什么?

屋中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二人心神各异。

许久,新帝才道:“皇弟之言,的确无错,只是如今我已是身在帝位,便定不会让我百里一族衰亡。我双腿残疾,备受争议,都能惜命甚至硬撑,而皇弟呢?皇弟若当真无欲无求,若当真对生死看透,皇弟又怎会握住凤澜兵权?”

说着,深眼凝着百里褚言,嗓音稍稍一沉,“我自知皇弟并不中意凤澜江山,皇弟所持兵权,可是为了那倾月郡主?上次在宫中时,你来殿中见我,我便听闻是倾月郡主送你过来,皇弟自小仅接近过傅婉,而今外面盛传皇弟与倾月郡主走得近,你且如实的告知皇兄,你对倾月郡主,可是上心了?你如今这番颓然,可是也因倾月郡主之故?”

百里褚言目光略微摇曳,片刻便彻底恢复了平静。

他淡道:“倾月郡主自有她自己的追求,臣弟是否上心,她皆不会在意。”

“那你可曾在意?”新帝目光再度一深,嗓音里夹杂着几许复杂。

百里褚言默了片刻,神色悠远,只道:“她已不在意,臣弟,便也该放下。”

新帝眸色微僵,叹息一声,“皇弟历来不是喜欢放弃之人,既是喜欢,何不留在身边?”

喜欢?

百里褚言怔了一下,目光朝新帝落来,苍白的面上终于漫出几许沉杂,却是未言。

新帝眉头稍稍一皱,嗓音越发的低了几许,“皇弟差人打造郡主府,又遣人严守帝都城门,皇弟这般心系于她,当真要放下?你这几日足不出户,先是见了工部尚千金,又见了秦楼楚馆之人,皆不中意,你如此封闭自己,甚至想转移注意力,但你可知倾月郡主近几日做了些什么?”

百里褚言目光蓦地一晃,瞳孔深处略有一闪而逝的紧张。

新帝将他的神色全数收于眼底,只道:“皇弟黯然神伤时,倾月郡主却在与慕相乘船游湖,府中抚琴下棋。”

百里褚言眉头一皱,脸色再度有些苍白,许久,他才道:“没想到皇兄竟会关心这些。若是让子瑞知晓皇兄在他府中安置眼线,皇兄自是不易解释。”

新帝叹息一声,“我关心这些,仅因你关心倾月郡主。慕相作何想,我并不在意。”

“皇兄不必这般为臣弟。”

新帝叹息一声,“我是你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