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几乎僵硬成了化石,他确信他没有看错——那个用塑料和布做的娃娃真的开口了,他看见他用漆料涂抹的血红的嘴唇后面空荡荡的喉咙。他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就听见那个木偶娃娃忽然换了一个声音,之前的老年声音立刻变成了温柔的女音——

“伊丽莎白……我的小宝贝儿……”

赫尔曼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极其诡异的一幕:女孩儿一手抱着木偶娃娃,一手朝他缓缓张开,仿佛在央求一个拥抱,她的脸在月光下惨白无比,一只眼睛清澈懵懂,一只眼睛阴森噬人,轻轻迈出了一步,然后缓缓朝他走去,嘴里发出一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的,低低的,细细的声音——

“格林……格林……我的爱……”

见鬼——他试着想移动自己的身体,却仿佛根本不能——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缓缓爬了上来,伴随着一股阴冷,无形地定住了他的四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诡异的小小身影逐渐接近了他,她每迈开一步,就会在身后留下一个焦黑的,模糊的小脚印,发出很轻的“滋”的一声,一阵黑色烟雾冒了出来,他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隐隐的腐臭味儿。

他想起来了——这里的地板是木质的,白桦木品种,平整美观,造价昂贵,而且听说还有一种很特别的功能:驱魔。

他来不及思考,“伊丽莎白”已经步履蹒跚地缓缓走到了他的身前。他感觉到有冷汗慢慢从额头渗了出来,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一只猩红弥漫着诡异笑意的眼,近在咫尺!

该死——赫尔曼拼力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仿佛陷入了某种梦魇里的泥沼,粘稠冰冷的液体包裹住了他,将他慢慢吞噬,不断下沉,下沉——不,他不能就这么束手待毙,他得想个办法——

“伊丽莎白”朝他缓缓伸了出手,指尖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不——这不可能——

安……安琪拉!

嗤。

“伊丽莎白”忽然倒退两步,看向自己被烧焦的指尖,她没有露出类似于疼痛的神色,反正看上去有些讶异,之后则慢慢转换成了阴冷的怨毒——

“原来她早就标记了你……”那个木偶娃娃用女人温柔而微哑的声音缓缓说道,似乎感到很遗憾,“可惜了……如此美味的灵魂……”

赫尔曼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女孩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嘴唇后面是黑洞洞的喉咙——她居然也被拔去了舌头!

嘶……赫尔曼屏住了呼吸,目露震惊。

那个木偶娃娃宛如深渊般不见底的嘴开开合合,这回又变换成了一个低沉的男音,满含恶毒,“不过……越有人争抢的东西……我们越喜欢……”

赫尔曼收紧下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有人捏住了他的喉咙。

接着他就听见有细细的歌声想起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她的嘴唇没有动,歌声却在久久回荡——

“我的妈妈杀了我

我的爸爸在吃我

我的兄弟和姊妹坐在餐桌底

捡起我的骨头

我的祖母为我织寿衣

我的祖父将骨灰放进烟斗”

“尽管埋了它们

埋到冰冷的石碑下……”

“我住在泥土下

从深渊抬头望着你”

“你从我的骨头上踩过去

请一同带走我……”

“我们都在注视着你。”

“亲爱的格林。”

……

……

赫尔曼忽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冷汗打湿了他的衣服,渐渐变成了粘腻和冷意。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熟悉的墙壁,这是他的卧室,窗户紧闭,没有闯入的痕迹。那只是个梦,是的,只是个噩梦。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最近他为了这件案子焦头烂额,晚上睡着做梦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是么?

绷紧的肌肉慢慢松懈下来,最初那种潮水般的恐惧褪去后,他重新镇定下来,沉默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背后一片冷意,才疲惫地披上一件外衣,掀开被子,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直直地站了半晌,打开门走下楼梯,想起弄点儿水喝。

一阵微凉的冷风吹拂过他的脸,赫尔曼顿住脚步,若有所感一般,转头缓缓朝客厅望去——

一间窗户大开,夜风毫无阻碍地进入这里,吹得旁边的纱帘轻轻飞扬。

淡薄的月光洒落进来。

光亮的地板上,一排模糊的,焦黑的小脚印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