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碧华失言,主子……”碧华堪堪低着头,“不过碧华句句肺腑之言,主子定能感受到碧华的真心。对付那种不识好歹之人,主子不能再心慈手软!顺便给汀芷园的丫鬟们瞧瞧,到底做哪家的奴才比较有脸……”

“嗯?”察觉碧华话外之音,英贵人神色微变,不过也没有太上心,丫鬟之间的恩恩怨怨,她才没空理会,不过对于后来碧华说起管家,英贵人有些坐不住了,“你说管家不肯把东西送过来?”

“岂止不肯送,还趁机数落主子不懂规矩呢!”

“什么?”英贵人咬牙切齿,道:“仗着有老人给他撑腰,竟是要爬到本宫头上做武扬威了?不懂规矩?本宫倒是要听听,什么是规矩!”

心中气愤难当,英贵人连夜叫碧华去外院将管家带过来。更是吩咐,若是管家以天色太晚不便进入后院为由,便让小厮直接捆了来。

自从进了秦王府,每日养尊处优,吃穿用度几乎能比肩正室,英贵人每每想到此处,都只恨自己不是出身世家贵族,不能成为真正的秦王府女主人。最不想接受的事情,偏偏总被管家以及宫里出来的一干老人拿来说事,英贵人怀恨在心却总不得发泄。

其实,老人们也就算了,对于这管家,英贵人不是不敢下手,而是……

子夜时分,碧华带着管家回到汀芷园。汀芷园北院正寝内,英贵人等待已久。

“管家倒是说说,那些东西,本宫怎么就用不起呢?”英贵人此时已褪去锦色长袍,只穿一件淡粉色曲裾,正对镜摘着头上五彩朱钗。

管家堪堪低着头,不卑不亢,“英贵人执意要用,子湛自然只能双手奉上。不过那些东西都是宫里太后赏赐,将来是要给秦王正妃的,英贵人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太后知道,难以善了……”

“哦?”英贵人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淡淡笑道:“那本宫便说是管家送过来的,与本宫无关,如何?”

管家抬头,对上英贵人似笑非笑的目光,轻笑一声道:“英贵人觉得好,那便好。”

“你……”英贵气滞,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意,道:“听闻黄尚独子刑满获释了?”

管家脸色突白。

英贵人见状,极为满意,继续道:“小小年纪真是难为他,自打出生便落到天牢里,顶着黄家通敌叛国的罪名,今后只怕也没什么好前途。”边说边享受管家郁郁不得发愤的怒火,英贵人受用的很,“这人的出身啊,祸福真是说不准,就好比本宫,虽然原是离王府上的丫鬟,谁知道如今就成了秦王府上的正经主子呢?再说管家,哦,对了,说起来管家还是黄尚的侄子呢。黄家败落太早,都让人快忘了管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呢。”

越听越出离愤怒,管家十指关节阵阵作响,手上青筋暴起,“你欲如何?”

“管家不用着急,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管那么多前朝的事?只是本宫一个远方表哥,现今正在西北任骁骑营将军,若是尚之子去那里,得本宫表哥提携,领些功勋,脱去这罪臣之子的名号也说不准……”

“英贵人好意,子湛代振衍谢过,至于从军一事,不劳烦英贵人费心!”话毕,管家一把将挡在身后的碧华推开,径直出了门。

“放肆,你竟敢……”摔倒在地,碧华撑起上半身指着管家渐行渐远的背影犹自喝道,却见管家走的毅然决然,愤愤不平,回头看英贵人。英贵人隐忍着怒火,亦望着管家的背影,却没有唤园中小厮拦住他。

管家的身份,说起来颇为尴尬。他原本是秦王母妃母家黄氏一族,从小做了秦王的伴读,原本是有大好前程在等着他,只可惜十年前黄氏一族遭奸人陷害,以通敌叛国之名活罪,株连九族。其时,皇帝念及黄氏过往功勋,且又幼子无辜,为替黄氏留下血脉,遂褫夺黄氏一族所有男童姓氏,皆降为奴才,管家子湛才得以活命。

如今表弟黄振衍出狱,举目无亲的,若是从此隐姓埋名下去,虽可保住性命,却不是他所想要的。黄氏一族的男丁,都是血性男儿,怎可苟且偷生?从军是最好的出路,只是秦王如今也没有实权,一旦振衍从军,被当做马前卒,战死沙场的可能性更大,不然当初子湛也早去从了军。黄氏一族风光了百年,朝中自然也结下了不少仇敌,一朝落难,怎么可能不被欺压?没有依附,从军依旧没有出路。

从汀芷园回西苑,子湛一路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向秦王提起收留振衍一事。原本收留一个子湛已经让秦王和皇帝之间生了嫌隙,如今再若收留振衍,只怕包藏祸心的罪名迟早被有心人扣到秦王头上。

百思无果,管家也无心再洗漱打理,将屋内丫鬟退下,正欲关门睡觉,却见院外一名小丫鬟拎着盏灯笼走过来。

丫鬟行了礼,道:“见过管家,英贵人说管家成日事忙,为王府的杂事操碎了心,如今入了夏,屋里依旧只得一个丫鬟,有些磕碜,便叫奴婢过来伺候着。”

“嗯?”管家拧眉,瞧了丫鬟半晌,就在丫鬟打算将英贵人交代的一番说辞说与管家听时,管家却意外的点点头,示意丫鬟进屋去。

丫鬟心里有些忐忑,目光四处打量。这么轻易就留下来,反倒有些猜不准管家想些什么。

“还等什么?”管家已经进了屋,坐到桌案前,朝屋外丫鬟沉声道。

犹豫了半刻,丫鬟亦进了屋。

“睡上去。”管家看了看床榻,见丫鬟支支吾吾,不肯就范,接续道:“怎么,不去?不去就回去。”管家从西侧五尺见宽的紫木架上,翻出一本《世说新语》,走到仅亮着的一盏烛台下,翻看起来,不再管丫鬟的事情。

丫鬟看看已经铺开的床,再看看管家,以及出去的门。一咬牙,一闭眼,才摸着朝床榻走去。掀起被子,和衣躺下。

其实,心内也不是那么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