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本性不坏。

当年不打不相识,认了秦苍当老大之后,倒是一颗衷心,不仅不再行欺凌拐骗之事,后来还萌生了外出求学的打算。

多时未见、万分喜悦!原本气势凶煞之人态度大反转,激动抓着秦苍上上下下打量:“老大,是你吧?你怎么变矮了?怎么穿……”

说到穿着,刀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着眼前渔女,顿觉五雷轰顶:“老大!他……他们竟把你给……!虽我们私下也调侃你长得秀气,可……是谁动的手?!我替你报仇!”

说着,就伸手要往人裤子上捞,被秦苍一巴掌拍下来。疼得很,赶紧瑟缩回去。

看守自己的人竟然是刀疤,秦苍松了口气,然见眼前人大喜大悲,觉哭笑不得,一肚子问题竟化作责骂:“少避重就轻!你怎么干这番勾当?”

“我……我……”刀疤支支吾吾:“老大,你走以后鱼帮就解散了。你留给我的钱我都给大伙了。我本是要去读的,可是他们都嫌我这刀疤的脸吓人,不肯收我。我是为了活命,辗转才到这里的……不过我保证,绝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拐卖人口还不伤天害理?”

“老大,我没有,我就是个打杂的。他们管的很严,我不参与运输。”

“你都知道有运输,这就是帮凶!还有,‘进去几次’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假的!”刀疤放低了声音:“这里牛鬼蛇神这么多,那是我为了立威,骗他们的……哎呦——”

没等说完,脑袋上又是一痛。

“算了算了。”秦苍揉揉手:“这到底是哪里?刚才有许多孩子和我一起被运送至此,可后来并不见踪影。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刀疤摇摇头,又指指天顶:“这道门我知道如何出去。可在此处,我只是个小角色。老大,这里就是四方宫,里面的人都不好惹,你别管那些孩子了,我想想办法先让你溜出去吧?”

这是个好主意。

说实在的,秦苍与这四方宫半点关系沾不上,就连赴往此地都是被人算计。此刻好运,有熟人直言能帮她解困,何乐不为?

可是刚想答应,脑海里就映出铁笼里那些孩子的眼睛:他们会被送去哪里?做什么?他们还那么小,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秦苍不是仁慈,只是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也是从类似的环境开始的:无亲无友、人生地不熟。当年在霍安自己与陆歇也是素昧平生,若不是有他救自己,她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行,来都来了,不能白走一遭。其它的我管不了,那几箱子小孩,我得带出去。”

“哎……”见秦苍不同意,刀疤明白她的意思:“几年不见,老大还是高义依旧。”

“少贫嘴。等出去再跟你算账。”局势不容寒暄:“这两人怎么办?”

“老大,他们也是被生活逼的,罪不至死吧!”

秦苍白了刀疤一眼,戒链一动,两个僵硬之人解除冰封,顺着层层叠叠的铁箱子滑了下去。不多时,鼾声响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可以促膝长谈的场合,两人略略通了气,学着之前人的样子,行上悬梯,叩击音节,头顶的暗门开了。

船舱之上相较于下面那层要干净些,然仍是个不见天光的低矮空间;正前方是同下层相似的悬梯,通往更上一层;悬梯左右各有两人佩刀把守,而这四人身后又各有一通道,通道前有一层厚厚的草帘挡着。

左侧帘染着厚重的油污,右侧则有胭脂水粉的浓香。两边皆遮盖严密,其后很远的地方,似乎有声音传来。

刀疤假装压着秦苍,点头哈腰朝那四人问好,驾轻就熟压秦苍往右走,一边掀帘子,一边故意满脸不耐烦的催促:“快走!”

帘开,是一个长且笔直的通道,一位提着方竹篮的妇人候立多时。

女人五十岁上下,身子纤长,头发抹了油,乌黑光亮,一丝不苟挽地在脑后低低盘了一个髻;她昂着头、耷拉着单眼皮,带着翠绿护指的双手交叠贴腹、站得笔直,仿佛在对一尊看不见的神灵低吟浅诵。

这两人拨帘进来时必定打扰她清修,于是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对秦苍做出“请”的姿势就往里走。回身间,见那男人竟也疾步跟上,更添厌恶,却依旧不疾不徐转身、礼数备至提醒道:“请公子此处稍做休息。”

秦苍回头与刀疤一对眼色,两人就此分离。

掀开道路尽头的布帘,再绕过一盏素色屏风,是一扇通顶的铁铸大门。

门上锈迹斑斑,散出刺鼻的腥气,一眼掠过,大片脱落处暗红如血染,不细瞧,看不出门上是有几处刀剑钝痕的;门前垂挂着珠帘,此刻似乎感知到有人前来,正中几缕如垂柳般摇曳,像是替内里的人释放善意。

门上有紫色晶石做的匾额,雕着两个字:

晶蕊。

“姑娘请。”

妇人说话时并不与秦苍目光相交,过分的礼节无声地诠释其不愿与之为伍的决心。说罢,她将门朝内推,乳白色的雾气带着温暖湿润的香气破门而出。

视线不清让人霎时提起戒备,可濛濛中并无异样。

秦苍屏住呼吸,握紧戒指驱赶水汽,待隐隐琵琶声冲破眼前水雾时,一座晶石铺铸的空间和这其中射出来的冰冷冷的目光们同时出现了。

这是一座仙境。

云雾来自室内两座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