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芍东北望,是琮隆冠缨山与翕边北部坚硬地质抗衡所形成的巨大隆起,遗羊山。

遗羊山脉自西自东横跨翕边和榆礁北部,将北地的寒气就此挡住,在南面形成温润宜居的环境。樾水往南流经此处,与鹦鹉岩下泣水汇集,在遗羊山脉的臂弯中,形成一处巨大的湖泊,春目湖。

春目湖边缘处、与遗羊山相依偎的另一侧,沙土松软,形成浅滩,引得众多水鸟在此处栖息繁衍。于是夏末时节,每日黄昏日暮,只见得大量黑喙红羽的鸟儿联结天际沙洲,翩然如虹。

春目湖很大,一望无际,古时被称作春目海。

未经开拓之地总是引诱人类征服的欲望。然而出行才知上当:向内里行,水面、水下环境复杂,天气变幻、滔天巨浪。一个百年,众多妄图驰骋者连人带船葬身春目湖,一去不复还。

同一个地方,染指不成、恼羞成怒,美丽的春目湖成了邪恶的不详之地。

第一个发现春目湖中荷龙潭的人,是由一只红鹳引路归来的幸存者。在濒死的边缘,他看见有赤色的湖水,和与湖水一般颜色的身影腾空而起,急促地在他四周盘旋。

在河边长大的少年十四、五的年纪,祖辈打鱼为生。若是爹能循规蹈矩,而不是拼了命要涉足春目湖,他和他的船员就不会接连死去,那艘让所有人眼中泛出艳羡的船也不会支离破碎。

打碎一个人引以为傲的信仰,比杀死他本身更有毁灭性。他跟随小红鹳活着回到岸边,心却死在了荷龙潭。

然而,人们不会放弃标榜勇敢。当他趴在残破的夹板,漂浮至岸边时,就注定这少年不能“死”。他必须是不败的勇士。

红鹳的善举让春目湖维护百年的秘密破败,现在是宣告又一个地方臣服在人类脚下的好时候了!人们杀了红鹳,饮血明志。

半年后,根据少年的记忆,九死一生的水手们终于踏上了荷龙潭。

即使早有心里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从天而降的赤红潭水在万顷碧波的包裹下,诡异却温柔;初荷间,锦鲤往来,薄雾中红鹳翱翔;沙洲秀丽,水产丰饶,在四周狂澜莫测的风浪中圈出遗世独立之姿。让人恍惚、如入仙境。

荷龙潭匍匐在人们脚下,红艳艳的波涛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宝地大有可为,可突如其来的恩赐该属于谁?

原本同心协力制造船只、研究航线、在吃人的春目湖中共历生死的人,突然产生了不可言说的隔阂。有一层看不见的间隙和怀疑,像浸了汗的衣衫上散发出的汩汩馊气,环绕在船只上、环绕在仅剩的干粮上、环绕在渔刀上……

此去荷龙潭的一共有十个人,活着回去时,只剩一人。

“那地方是神龙居所!”

唯一的幸存者激动地介绍着,用断了两根后指的手抹了一把微微泛红的眼圈,似乎不愿在这胜利的日子,让父老乡亲看出他的软弱与对兄弟的不舍:“其他兄弟虽埋骨春目湖,但他们仍是我们开缰的勇士!”

接着,他拿出印着血手印的布匹,其上有十人之前的约定,拟将发现荷龙潭的少年奉为阴阳官,因为他拥有勾通人与龙的神力,因此免得航行者覆灭;而勇士自己理所当然成为了荷龙潭的主理者。

正值西齐第三世王继位,有朝中避难者留宿村中,知晓此事后指点渔民:怀璧须有宝椟盛,否则这“火海”轻则砸在手中,重则引火烧身。再请教,高人答:“众乐乐终不如独乐乐”。

荷龙潭当年献给了谁,现在又属于谁,并不知晓。清楚的是,人们用十年时间在荷龙潭上填铺陆地,修建宫宇,在水洲之间架设种种景观;而荷龙潭为当年移居此处之人的祖祖辈辈提供了保护,也为那位“高人”的还朝之路递了拜帖。

施葭一口气讲完了荷龙潭的传说,这才端起茶杯润了润口。再看身边左右两位,薄申云一筷子没动、愁眉不展;司徒衍以箸击盏、漫不经心。

“是下官不善叙事,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施老哥这故事精彩是精彩,可是没什么新意。”司徒衍换了一只手托腮:“说来说去连荷龙潭所在何处都不知晓,何谈孤岛之上四方宫?”

“哦?司徒大人此言该是得了新的线索!”

“我近来广邀门客,有博闻强识之辈,的确与我贡献了许多趣事。”司徒衍说完故意看向薄申云:“就是不知道薄大人会不会说我‘不务正业’。”

“若与龙王案有关,说也无妨。”

“这我可不敢下定论。相关不相关,都还得由**查自行定夺。”

见薄申云并不阻止,司徒衍说完放下筷子,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成扇面的纸,翻开褶皱,指了指其上一个歪歪曲曲线条与字迹汇合处:“我幕僚高人猜测,荷龙潭就是此处。”

三人齐齐向画上看。

这是一幅简易到近乎粗糙的地图,麻纸之上写有“印芍”“卿汾”等地名,不高山之后一短虚线连接遗羊山,山后便是春目湖,湖旁附注了“杂耍”二字。再延伸,便写了荷龙潭与四方宫。

半晌就听施葭第一个抱怨起来:“司徒大人,恕下官脑子不灵,这断断续续的线是作河川之意吗?可是印芍旺村只与卿汾水相连,未曾听闻还有通向春目湖的支流。”

“施老哥这问题问得好。春目湖万顷,只有一处滩涂可通荷龙潭,而连结这处滩涂的河流正与旺村边卿汾河相通。之所以人们找不到,是因为这支流,只有每年初春几日可通舟。其余时间,要么水流量过小,河道被淤泥杂草阻塞;要么水位过高,将通行洞穴灌满。”

“杂耍又是何意思?”

“薄大人这问题也问得好。”司徒衍对薄申云的不善既往不咎:“依卿汾河虽找得到滩涂,但湖滩也大,只有唯一一处渡口有船通往荷龙潭。而那渡口并不常存,是以集市掩人耳目。我这里就不卖关子了,找到滩涂集市中杂耍戏班才算找到了正确的摆渡人。”

“竟然如此复杂,司徒大人这个线索真是精彩。”施葭没听过这个传闻,觉得新奇,率先鼓掌,转头却见薄申云毫无反应,于是赶紧轻咳几声收了势。

“施大人过奖。”司徒衍举盏要饮,却想起今日为照顾薄申云,桌上只有清茶,顿时失了兴趣。倒是嘴上不停,理理袖袍继续道:“这还没完。化装成戏班子的摆渡者谨慎得很,若想去荷龙潭还需一个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