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你会帮鄢胥吗?”邝野试探地问。

见另两人尚在思索、无人答复他,尤龙小声道:“邝爷,这浑水我们有能力趟吗?”

“……我也知道自己既入德武军,当以军中利益为大。可是苏尹……他毕竟是我从前认识的长辈,若真的一走了之,我心里难安。”

邝野说罢来回踱步,心烦意乱。

不多时前,军帐中苏尹这一跪,秦苍和邝野都给愣住了。

三次重重叩首,老泪纵横。秦苍与邝野四目相对,皆是无解。

扶起俯首之人,又差人重新添了热茶。

原来,鄢胥城主楚衡的义子、“黥兵城”有名的“军中博士”崔谬在不久之前发起兵变。此人现已占领府衙、掌握兵符,控制鄢胥大小事务。只要逼迫楚衡与其合写下“卸任状”,就可以正式接过对鄢胥三城的完全领导。

“邝爷,苏先生刚才的样子别说是你,没人能不动恻隐之心。况且我们此来信未送出、任务未完,要是就这么走了,于情于理不合适。”秦苍站起身,拍拍邝野的肩:“只是该不该帮是一回事,具体怎么帮是另一回事。尚有时间,我们一起想想。”

送走苏尹,秦苍召集几人,向他们讲述刚才的谈话。

皑、慎两地背倚鄢胥,无法越过打探。只说鄢胥一城,依照这几日观察,城门虽未尽闭,但往来无人、守卫森严。这些异常,皆因逆贼崔谬全面追捕逃走的楚衡而致。

崔谬曾在灞燎任黥兵试炼师多年,自身本事过硬,在城中颇受拥戴。战胜楚衡后,城中兵卒多数俛首系颈、顺势投诚。外派未归的佣军虽尚未得信,但其中许多人曾师从崔谬,尤其几元大将皆由其亲授本领,这些人对崔谬敬重可想而知。现在,只要崔谬得到楚衡的“卸任状”,就能名正言顺的成为鄢胥新城主。待佣兵归来时,即使知晓夺权真相,怕也不会多加阻挠。

大局已定,对于苏尹等少数依旧效忠原主楚衡的人来说,本无逆转可能。

可这时德武军到了。

秦苍一行带着拜帖和厚礼请求与城主相见。这是崔谬所没有料想到的,亦使苏尹等人看见转机。

苏尹最后一次见楚衡,是助其从大狱逃出,前往鄢胥城灞燎地带。

面对崔谬封锁城门、三城搜捕,苏尹一面假作投效,一面借出城递送回信的机会,请求德武军派遣精锐前往灞燎,找到楚衡,护送他离开鄢胥。

“楚衡失却踪迹,苏尹那封‘回信’是如何取得的?”陆霆问。

“他说是崔谬伪造的。”

为防止崔谬生疑,秦苍看完内容后,苏尹将信带走了。

“崔谬能伪造楚衡笔记,手中又握有符印,可以假拟卸任状,为何执着抓人?”

“苏先生说是有个世代沿袭的规矩:上、下任领兵者需以混合彼此血液的墨料共同画押在卸任状上。卸任状同时就是任命状。”

“都叛乱了,还惺惺作态拘泥这点细谨?”邝野愤愤:“鄢胥军民人数之众,若要抵抗未必不成。”

“那他们为何投靠崔谬?总不会全因为有师生之情吧。”尤龙问。

“据苏先生说,城主楚衡暴虐多疑,在城内、军中皆施行佐举连坐制。举证一旦坐实,难逃酷刑。邻里监视,亲族互疑,连百姓中娃娃们也效仿成风,人们其实早已忍无可忍。只是留在鄢胥,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所以多年来没有人敢反抗。”

“看来世道不平真能增加人的耐性啊。”邝野叹口气。

“这么说这位崔谬所行的是义举咯?”尤龙问。

“不能确定。”秦苍回忆道:“苏先生暗示说,五年前崔谬的发妻猝然离世,似与楚衡有关。此后崔谬毅然决然辞去试炼官一职,归于山野,似乎一直筹谋报复。前不久趁多数黥兵离开鄢胥,终于施行计划。一击即中。”

“苏尹既然忠诚楚衡,为何崔谬会允许他出城与我们见面?”陆霆问。

“苏先生和楚衡曾经是朋友,后来两人决裂了。从此苏先生一直居住在皑城,再未与楚衡有来往。”秦苍解释道:“我想崔谬选择让苏尹送信,要不然是相信两人关系无法调和,要不然就是将计就计,早知苏尹假意臣服,想跟踪其动向,找出楚衡藏身所在。”

“苏尹有没有说明崔谬派他前来目的?”陆霆继续问。

“说了。按照苏尹之意,崔谬是想让他探清我军底细。能驱逐则驱逐,若不成,则以同意选拔黥兵为由,引军中主力前往灞燎杀之。”

陆霆听完皱眉:“苏尹与楚衡为何反目?”

“苏先生没有说。我们也没有多问。”秦苍看了看邝野。

“那苏尹有没有跟你们提及赤靛军的事?”

“他说那是谣言。”邝野回答。

黥兵之城鄢胥其实驻扎有上古赤靛军,这个消息在暗中传得神乎其神。邝野刚才也问过苏尹,但此人对这件事却持否认。

秦苍猜想陆霆话中意思:“你觉得这人不可信?”

“我不能定论。我只是不明白,以他的立场为何依旧想让德武军入灞燎。”

陆霆进一步解释:“此地虽寒,但河水尚未到结冰时。从乐云到此,水路再转陆路,可省原本三分之一的时间;若疾行,二十日不到,必可兵临鄢胥城。而崔谬若想要分散四方的黥兵全速归来护佑城池,并不可能快过乐云南北营。况且乐云财力所支援的独立军团星罗棋布,一声令下、人马堆叠,即使只围不攻也能生生将鄢胥耗得弹尽粮绝。这就是崔谬必须找人拖住我们的原因。若我是苏尹,既知晓邝野在此,又知邝野想要帮助他,定会直接央求邝野传讯乐云求助!而非向一个刚刚成军、还尚需向鄢胥求贤的兵团托付命运。”

“……对啊。局势如此不乐观,他要是真为了鄢胥好,应该让我们回乐云搬救兵才是。乐云或许不买德武军的人情,但怎么也不会对我不管不顾吧。”邝野琢磨半天,品出些异样的味道来:“他虽然哭着求我们救出楚衡,但即使将人带离灞燎,城池不还是被崔谬占了吗?再说这还会牵连我们这些帮忙的人陷入危险。怎么看都是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