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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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回太和山见玄音似乎是元宇生命里唯一的行程。 她是坚定的存在,如清风吹拂海水,赋予寥廓的美永不沉落。她知道他三年来的思念,她知道如何等待他归来。她与他的距离如世人的景仰,在信奉者膜拜神明的一世无言中永不舍分。 即将踏上列车的时候,元宇身上的电子通讯设备和部队配发的手机同时接到了紧急集合的命令。廖仲天随即打来了电话,只有一句话:“报告位置,原地待命。”元宇被迅速接回军营,等待他的是一次异国的突袭任务。元宇认为是不是某些突变具有可预感的征兆,如他站在站台就一直觉得惴惴不安。 “圣教”组织在南亚地区有着极为坚厚的基础,信仰真神“拜亚”。中华国无意干涉其信仰以及为了信仰而组织的一系列彰显忠诚的狂热行为,然而,这个组织在中华国培养了一个头目,名字叫“那赫察兰”,是中华克兰族人。他煽动克兰族邦喧闹独立被政府全面平息之后,在中国几个重要城市组织了几次恐怖袭击,造成百余平民伤亡,影响极为恶劣。他潜逃回南亚地区后,安全部特勤人员经过一年的跟踪侦查,终于在麦坦维哈国境内确定了其隐匿的具体地点。此次任务,击毙那赫察兰及其余党,以示国家对打击恐怖主义的坚决态度。廖仲天引用了一句伟大人物的话,“只有上帝能评判恐怖主义是对是错,我们的任务是送他们去见上帝。” 六人突袭小组经过了廖仲天的精挑细选,元宇是资历最浅的一位。由于牵扯国际政治因素,突袭行动只要求结果的震慑效力,过程将完全屏蔽,不留任何可追根溯源的线索。小组成员配备了五把各国部队常用的式突击□□,一把射程最远的麦米—50狙击□□,电子追踪系统,夜视仪,无论是装备还是衣着都没有留下可以确认身份来源的信息,即使阵亡,身上配备的炸药也足够毁灭一切证据。 飞往异国的飞机上,六个人相对坐着,都不想说话。呼啸的夜风和如弦上利箭各种装备时刻提示着这次行动的严肃性。队长兼副攻手“金雕”,副队长间主攻手“苍鹰”,狙击手“沙鸥”,“突击手“蝙蝠”,“海燕”和“乌鸦”。给元宇取代号叫“乌鸦”的时候,廖仲天认为不吉利,要舍弃不用,元宇却说乌鸦命硬,适应力强,坚持了下来。 金雕觉得气氛绷得太紧,不一定利于行动,想缓解一下。问了一句:“退伍以后都最想干什么?”然后第一个看向苍鹰。 苍鹰挤了一丝笑说:“当然是先找个女人解决生理问题,自己都不知道它还好不好用了。”众人轻笑。金雕依次看过去。 沙鸥低头不语,表示先思索一下。 海燕说:“可能去旅行吧?阳光沙滩,享受真正的自由”。他看一眼窗外,乌漆嘛黑仿佛拥有大海一般。 元宇说了一句:“上山”,然后眼睛一动不动。 蝙蝠砸砸嘴说:“还真没细想过,跟以前的哥们大喝一顿肯定是跑不了。我们哪儿流氓多,找茬跟他们干一架。先不出手教训他们,就是绷着肌肉挺着,挨顿揍心里舒坦舒坦,最后再一个个拿下。” 海燕道:“训练挨得揍还少了” 蝙蝠道:“感觉不一样!咦!怎么回事?我好像很久没在训练中挨揍了吧?” 海燕说:“高手就是不一样,我怎么找不着这个梦寐以求的感觉” 苍鹰说:“嗨,乌鸦在这呢!格斗的事咱们就别吹了,你们又不是没看见”几人相互看一眼,元宇似乎确实影响了他们提士气。 蝙蝠笑道:“可不是,差点忘了。嘿!小子,一拳就能把耿大神撂倒,你这也太离谱了”海燕问:“听说你射击也很神?” 元宇急忙谦虚:“偶然,我运气好,纯属偶然” 蝙蝠道:“至少不是纯属虚构----你小子还是有本事” 苍鹰问金雕:“队长还没说要干什么?” 金雕的眼有点迷离,说:“我其实也没细想过,不过既然为国尽了忠,回家后就该尽孝了吧?好好陪陪爹妈,忠孝能两全此生无憾了!”大家觉得这话有分量。 金雕马上问沙鸥:“你怎么不说话?” 沙鸥仰头靠在机舱壁上,半闭着眼说:“我妈一直说我长得丑,家还穷,不好娶媳妇。我感觉这几年训练啥的,脸型长开了,退伍兴许能分配个像样的工作。回去先找找我们原来的班花,没嫁人的话追一追试试。毕竟,如果这次能活着回来,说明我比子弹跑得还快----什么追不上?”元宇心里一动。大家听完后都不再说话。 如果维护国家尊严是这次行动的唯一因素,那么麦坦维哈混乱的内战局面绝对是促成这次突袭的优先成因。荒芜的旷野,残败的城镇,重重布防的每条路。□□着上身的狂热份子,妇女老人的麻木,挎着枪嬉戏的孩子。这些行动前观看的影像似乎在
直升机飞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重复的回放。虽然疮痍掩盖在夜幕里,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直升机降落在山林间的一处荒野,队员们下了飞机迅速进入丛林。由于多国的军事干预,反政府武装已被逼入绝境,零星的散落在一些戈壁山区的荒凉地带,靠一些偷袭骚扰的游击战术证明着他们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息气脉。据说这里是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段,队员们必须避开他们,不然会很麻烦。中国在麦坦维哈只是参与了国际维和以及人道主义救援,并未参与武装冲突。队员们迅速向目标方向靠近。目标是一处几乎废弃的小村庄,任务时限是四个小时,无论时限内能否完成任务,他们都必须撤离。 占据了有利的观察地点,经过了近二十分钟的观察,除了几只小山鼠窜了进去,还有几只山雀飞进飞出,就没有任何动静了。所谓的村庄不过是一处私人农场,希希落落七八处房舍,相距不远,都已经残破不堪。中间较大的一所房屋经过了简单的修缮,具备了遮风挡雨的住宿条件,显得很是扎眼,很可能是恐怖分子安身的地方。没有家牲禽畜,看不见人迹,安静的异乎寻常。金雕疑惑的问:“难道走漏了消息?会有埋伏?”苍鹰道:“埋伏个屁!要么没人,要么快被饿死了!”金雕道:“不可轻敌,沙鸥留下,寻找掩护的有利位置,发现目标立刻击毙,我和乌鸦从东侧,其它三人从西侧,逐屋检查,向目标房屋靠近。” 每坐房屋的房门都是虚掩着,有屋子的干脆没门。屋内大多破破烂烂,杂草丛生,没有像样的物品,除了蜘蛛,蚂蚁或者老鼠一类顽强的生命,不可能隐藏其它活物。两组队员很快搜查完毕,集合在了目标房屋的两侧墙体。苍鹰观察了一下形式,没有什么异样,他向金雕做了个手势,金雕手一挥,两组队员迅速窜出突向正门。只在这一霎那间,元宇预感到了房屋对面有些不寻常,但这种异觉不强烈,不鲜明,不足以让元宇做出快速有效的反应,只是用金雕刚能听到的很低的声音说:“身后好像情况不对----” 当队员们门对着房屋,身后的地面掀起了尘土,六个恶魔带着战争思想滋生的一种肮脏的狂嚣,怀里喷射着火舌扑身而来。他们先前是躲在了木板遮盖的坑体里,再覆盖沙土做好了伪装,所以没有露出痕迹。队员的吼叫撕裂长空,恶的狂嚣不始于此,不终于此,但不能长留于此。队员们都没有躲避,迎着火力还击,同时触发了身上的□□。对方也不躲避,极限的疯狂对峙,火力只持续两三秒钟时间,双方相继中弹倒地,然后巨大的爆炸吞噬了所有人,连同房屋一起摧毁无迹。 元宇是唯一苟延残喘的人。 金雕的反应速度是惊人的,他在元宇发出信号的一刻疾速挡在元宇身前开枪还击,在身中数弹后仍将元宇挤靠在了墙角处。子弹穿越他头部时的鲜血贱在了元宇的脸上。元宇迅速躲避到屋侧的墙体,立刻又滚落至屋后的坡体下。爆炸的气浪和冲击物从身体上轰然喷过,元宇一时间无任何知觉。当一切便平息下来,他清楚的知道,队长头部致命的一枪不是来自双方对射,那是一发威力强大的狙击子弹,来源的方位大概在右前方百米余的密林里,而且就是那个人终结了沙鸥的掩护作用。元宇必须快速做出准确的判断与回击,如果让一名隐蔽的狙击手发现了自己移动的痕迹,他很难再有反抗的机会,对方也会有充分的时间逃走。 元宇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沿着沟壑匍匐了一段,借着茂密灌木的掩护,穿行了大约百多米的距离。那个家伙躲在土丘后,而元宇摸索了他的身后。他们几乎同时间发现了彼此,但是对方的枪口没有正对着自己,或许他根本没想到元宇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他调转枪口的时候元宇的子弹已经发了出去,他哼了一声,有气无力,不像是战斗的样子。元宇连续补射了几枪,直到对方毫无反应才谨慎的靠近。敌人的脸已经血肉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完好的睁开着。元宇从他的身上搜出了几本护照,一样的照片,不一样的名字。元宇只看了照片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那赫察兰。元宇站起身麻木的伫立了会儿,转身快速离开。走了十几步又快速回来,照着那赫察兰的那只没有闭上的眼睛开了一枪。 沙鸥的血液已经凝结,头部中弹,死状凄惨。元宇小心的扛起他,走回了农场的中心战场。鲜血染红了那一片土地,爆炸的威力荡除了队员们的英勇无畏,只剩下敌人的断臂残肢。元宇开启了沙鸥身上的炸弹装置,将他们的灵与肉归为一起,灰飞烟灭,无迹无痕。 元宇在飞机上仔细回忆那一刻,除了短暂密集的枪声和生命逝去前的吼叫和最后的几声炸药狂爆,其它什么都没有。自己不属于那一刻,他像风雨到来前钻入地下的蝼蚁,屈辱的逃开了。他应该仔细记下战友的面孔,记住他们的话,他们的声音。然而战前的一段时光都模糊了,似乎不愿想起任何事。队长的急速反应来自他多年的训练,那些付出只在那一刻救下了一只蝼蚁,忘恩负义的蝼蚁,然后仅仅换取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资格。这只蝼蚁必将忘了他,忘了那几位
战友,转身去尘世啃食,匆匆忙忙混今后的人生。或许他们也不该无憾,他们的职责如此,与恶拼杀如此,就像自己无用的感慨不能触及战士的光荣与使命。 元宇拿出那赫察兰的那些证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信纸。他很不平静的打开,上面写道:“不关乎仇恨!我们有民族的信仰,你们有国家的责任。它无法躲开,不能逃避,千里来赴生死之局,我充满了期待。它将是我们异域流亡里唯一的光荣!” 元宇紧紧攥起信纸,浑身几乎抽搐起来。他们六人远赴万里,钻入了敌人设下的搏杀圈套,成就了敌人所谓的最后的光荣。冠冕堂皇的话哪一方都会说,但最先运用暴力的一方永远站在恶的审判的最前端。无论是什么样的暴力,像他们为了分裂先行制造了杀戮。飞机来时载着六份美好的青春愿望,回去时丢下了五份,它们永久的遗落在异国的土地上。元宇后悔开了那最后一枪,他应该暂时留下那赫察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让它看着那些美丽的愿望飞往天国。 廖仲天迎接元宇的时候,失去了素日里那种的气势。当他接过那赫察兰的证件,像一位久经磨难却看清了还有无尽磨难的中年人,面对生活的责任与压力彻底忘记了还有高贵的头颅。元宇说:“对不起!长官,我只能带回这些了。”他双手接过去,拥抱了一下元宇,拍拍他的肩头说:“安心养伤吧” 元宇来不及等伤势痊愈,迫不及待的回到了无云山。 山间近几日多雨,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少年读‘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不知其妙,白花花的阳光照耀粉笔落下的字迹都是通往高楼大厦的梦。如今知其妙不过是因为花木的深处有玄音。元宇只需看到院子的情形,就知道一切如旧。他不需要去开门,玄音未到回来的时间。他不想去无云观,那里也要俗套的礼仪。他必须独自见她,必须安静的见她,等待她在黄昏的时候悄然而至。 她回来了,她的身形依然飘飘若仙,穿着一身白色道袍,顺着山势凌上而下。元宇微微仰望,她的面容渐渐清晰,巨大的错愕感使得元宇瞬间茫钝且慌乱。他看见玄音的右侧庞上有一片如烫伤一般的伤痕,想象里的绝美的相见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取代。他飞身跑上前去,不等玄音说话,捧住她的脸颊急切的问:“师傅?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谁伤害了你吗?谁敢伤害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玄音一只手握住元宇的右手,将它从脸颊上拿下来轻轻摩挲着手背,任凭元宇的左手抚摸脸上的疤痕。轻声问道:“元宇!你回来了!是休假吧?” 元宇不答,他的手已经触摸出异样,问:“师傅,这是?这不是真的?”玄音轻轻一笑说:“走吧!回去再摘下它。”元宇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紧紧抱住了她。他终于拥抱了她,那么的不真实,仿佛在梦里实现了梦里的愿望。 玄音清洗了面容,如三年前一样的美,没有一丝岁月流逝的痕迹。元宇惊讶一张面具给自己带来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这种冲击力竟然如此的影响了自己的情绪变化。玄音一边给元宇倒茶一边说:“今天有一些人来了观里,我不太喜欢陌生人看我,就简单装扮了一下,结果适得其反-----我是不是有些调皮了?” 元宇接过她手中的茶壶,涮了杯子,让她坐下,恭恭敬敬为她斟满,自己也倒了一杯。说:“师傅以前不爱喝茶。我知道师父不喜欢生人----观里不是不接待外人?规矩改了吗?” 玄音道:“是道教协会的人商讨如何修缮大殿,招揽游客。师尊身体不适,只好让他们过来说” “师尊怎样了?师父!你好像瘦了。” “还好!只是不适合长途走动----你的部队生活还顺利吗?执行任务了吗?”她喝茶的样子很奇妙,像乖巧的猫咪喝水,惧怕水,不得不喝水。 元宇问:“师傅,你想我了吗?”玄音点点头,抚摸了一下元宇的头发说:“元宇,你长大了。”元宇情不自禁说:“师傅,我的当兵生涯很顺利,回头我跟你细说。请原谅我这么久才回来看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你,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你的期望,我坚持不了这么久。” 玄音轻轻抿了一口茶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为元宇准备晚饭。厨房似乎闲置了很久。元宇有些伤感。问:“师傅,我走以后,你是不是很久没有自己做饭了?” “跟你师叔们一起吃饭很方便,我一个人终究没有胃口。” “栗坼不常来陪你吗?师父应该让她经常来” “我也送栗坼去当兵了” “哦?师父!栗坼也去当兵了?什么时候的事?当时您没说?” “去了两年了。你走的时候还没决定,我也不知能不能说服她----她和你不一样,我不能强迫她。” “栗坼当兵的样子一定很可爱!她更适合当兵,
能吃苦,做事认真。师父!女兵退伍一般都能分配工作吧?如果她退伍能当个警察更好了,我想没人比她更适合当警察。” 元宇把菜洗净,凛干水分,抢过玄音手里的菜刀说道:“师傅指点,我来切菜,我曾经学过一个月,现在快忘干净了。师傅,退伍以后我就回来陪着你,那里也不去了,你赶我,我也不走。” 玄音说:“小心别碰着手?”元宇又问:“我不在的日子里,没人欺负你吧?”玄音说:“哪来的那么多小孩子问题” 晚饭吃得非常缓慢,元宇有太多话要说。关于三年的当兵经历,所付出的,忍耐的,所承受的,历练的,于玄音前并非炫耀,也绝非博取同情,而是她的爱支撑着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便自然而然说给她听。这是个幸福的时刻。元宇清楚这一点。一切事客观的至于她眼前,她有心思判断,掺杂着主观情绪扰乱了她的心神,不要她判断,不知她可愿接受。但是她让他抚摸了脸颊,还接受了他的拥抱,虽然仓促,却余香悠长。因此元宇不清楚自己要表达着什么,好像无需刻意表达什么,如第一次见她,既不渲染也不感叹,只要单纯说给她听。 最后一次实战任务元宇终究没说,怕她担心,反过来谴责自己。但她还是担心了。元宇心底喜悦。她说:“元宇!我当时是不是草率了?你表现很好,但是也经历了危险。我想我不该冒然的决定你生命里所承担的风险程度,这让我有点不安。” 元宇说:“师父!您多虑了,只有这样我回来才更坦然” “那我就更担心了” “师父!当我是一个战士,你该为我感到光荣。回来我做一名道士,还是那个陪伴你一生的小徒弟----师父!你何必担心” 次日元宇感觉头脑发热,浑身无力。紧绷的那根弦松弛下来,病毒便占了上风。拜了莫逻,他也无精打采,坐在小板凳上形容枯槁。他是和蔼的尊者,没有任何架子,不要求来者的谦卑。他的寝室有一股特别的气味,含有一种历史性,似小板凳的春秋多少蕴含着国人千年来的闲散心态。两人病恹恹的都不愿说话。他勉强问了元宇几句当兵的情况,没等元宇答完,竟睡着了。 荦昀扶莫逻回床上休息。小声对元宇说:“他其实特高兴,早念叨你了----怎么你身上这么烫?” 荦昉为元宇把了脉,念道:“无大碍!兴许劳乏积久,路上再受了些风寒,养几日便好了。我抓一副药,师妹为他煎服是了。”荦暄和荦晔本要和元宇说上一番话的,见玄音担心,便也罢了。 玄音命令元宇躺床上休息,不要随意走动,她去煎药。她一定认为元宇需要修养,不只是疾病,主要是当兵太累了,三年来的积郁只有这时候可以静心的调理开散。药草香飘满了玄音阁,还有元宇热烫的体温,让玄音阁恢复了生气。她要为元宇一口一口送服,元宇万万不能接受。如果她屈尊自己眼前送关爱,那么她明净的脸便散放了另一种魅力,元宇肯定受不来。 元宇起身喝了药,脑袋一阵眩晕,才知道自己多虚弱。三年来没有体会‘弱’,以为自己如钢铁般强。回到她身边就松懈下来,收缩身心而且不需要释放,好像意志控制下的生命力可以养息续持,准备下一段行程。这是个美妙的体会。 玄音收拾妥当,拿着一本,搬来小板凳坐在元宇床头。元宇开始爱上了小板凳,至少它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她翻看页,香瞬间飘了出来,然后是她悠扬的语丝:“上帝啊!你居住在高天之上,你俯瞰众生,何时赐予他们光明与希望?” 元宇听了‘嘻嘻’一笑,伸手抓住玄音的手。玄音挣脱手嗔道:“呐!不读这篇了,换个老夫子。”元宇撒娇道:“不啦!师父,我喜欢这篇,师父读这篇吧!我不顽皮了。” 爱恨情仇的残酷无法剥夺阅读的美感,观感美的形成反而因于某种刺激,这是古里所匮乏的。玄音一直不喜欢这些观感美,她不喜欢把真实的苦难标榜为某种艺术见世人不以为意般欣赏,无切身经历即无切身之痛,虽然,这是觉醒与反思的必然路径。如今她一反常态,迎合了元宇的喜好,对于她情绪的起伏,元宇以为是个好征兆。悲剧始于绝望而至于希望,但两者的辩证关系一定要鲜明,不然一部悲剧的存在价值要重新思讨。玄音淡漠了喜剧与悲剧的概念,她淡漠了一切事,而今她要唤醒,阅读爱恨情仇是个好的开始吗?元宇反复想着这些事,她读了通篇也没有困意。 第二篇幽默风趣却带着强烈的讽刺意味。其间,她叹口气说:“一时间,我竟想不到一篇适合此刻阅读的章给你听。”元宇轻轻拉着她的手说:“师父,古今中外,人性是相同的,表达的真实贴切就都适合。”她笑了笑,没拒绝元宇牵着她都手,继续读。元宇好像完成了必要的思考,没多久就睡了。 夜晚元宇高烧不退,头脑却清醒。劝慰玄音:“没事的,师父,发烧总是在晚上严重点,白
天就好了----你不用着急。”她仍是焦急,觉得他身体发烫便不妥。她端来温水,润湿毛巾,退去元宇贴身的衣衫。当她退去元宇的衣服,元宇的病就好了,因为她的手滑过他的肌肤,可以治愈所有病痛。元宇的肩膀和腿部有刚刚愈合的弹伤,身上部分淤青。她一点点的擦拭,拂过创伤,怜爱无比。当她擦拭元宇的大腿,元宇迅速膨胀起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依然从容,冷静的说:“自来山中,我乃愚人沌沌,冥冥不辩。所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你我相伴两年,分别三年,约定却未改变---此刻为什么我只有这一个鲜明的判断点?禁欲是我所教授你思想的一种基础意义,摧毁它,大厦将倾,你虽然知道却要颠覆,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燥戾之气未消。即使你我之间有了男女的爱意,然而世间□□,不是都放纵出来为最好,必要有一些保留而成为光辉,那是照耀你我良知的光辉,你要毁了它吗?国学可能从未教授一个男人如何该对一个女人忠诚,可是它教导了你如何回避对爱你的人造成伤害,这一点可能我们都未曾做到,但是我们还是要努力做到,你尽力而为吧!”元宇终于知道了玄音的威仪出自哪里,那不仅仅是爱,更多的是她思想上的坚定,一种不可撼动性。 第二天元宇已然能下地行走,却没有得到玄音的许可。她仍然像第一天那样照料他,显然,她时时刻刻的陪伴比那些汤药更利于元宇的恢复。她继续朗读昨日的选集,经过了一段冗长乏味的议论,然后进入了一场荒唐的审判,当虚拟被告吊死在窗棂上,元宇说事实证明,一切经不起推敲的人性都与条条框框错综交杂的不知变通的规则相关。玄音很诧异,说道:“你怎么得出了这么个荒唐怪异的结论?----元宇,生活是这样的,不要试图为人性的贪婪或者说不经节制的欲望而去辩解。”其实元宇只是通过这篇章想到了一些其它事,因此推断了一个结论,仍是说:“是的,师父!我也不喜欢辩解” 玄音担心思考会使元宇陷入一种疲惫的状态,不再读,为他洗了水果。元宇也只有在她跟前吃水果,平时想不起来。她喜欢草莓,吃的时候元宇就想到嫩水红颜。她的衣衫有点轻薄,可以隐约感觉到她曼妙的曲线,很美!她坐在凳子上掐着一颗草莓,仿佛仰视着那位一飞冲天,打破一切规则的盖世英雄。 元宇想象栗坼在部队应该有的样子,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玄音似有感悟,漫不经心的说:“其实我当年差点放弃学业去当兵,最后还是没那个勇气----一个呆子做了呆子的一切事-----” “师父是后悔了吗?” “不是后悔,胡乱感悟吧?选择不一样或许人生不一样?” “肯定不一样喽!” “我是指结果,思想的结果” “结果不都是一死!呸呸!师父,我嘴漏了----我们应该活到地老天荒。”元宇笑笑,说完了自己都觉得害臊。 “地老天荒一定是最无聊的事!世界需要变化,生命更新换代才最有意义-----我是不是太教条了?都不懂得和你谈笑” “我喜欢师父认认真真的样子” “我知道啦!我没有不认真的时候,你就不用把‘喜欢’挂嘴边喽!” 元宇想听玄音的以往经历,试探着问了一句。玄音说:“我的家境很好,你能感觉到,我们现在的环境也是得益于此,尽管不是我当初想象的样子,但是确实给我带来很多方便。我的父亲是军官,这是我推荐你和栗坼去当兵的主要原因----我确实也想不出其它好的办法。” “可能是我从小就衣食无忧,从来不懂现实的疾苦,所以更容易相信里的童话而体会不了中的苦难。他们笑我清高,我就更加痴迷于读,他们笑我孱弱,我就开始强身健体。现在想来,好像本没谁笑话我,是我自己太敏感而已。小的时候,喜欢一些感情真纯,积极明快的作品,红色学,大小革命时代,艺复兴前后,尤其是那些历经磨难,情感升华的爱情类作品----少年都怀着爱的憧憬,练达时代的变迁。后来经历一点波折,开始迷恋消极颓废的作品。迷茫一代,存在主义,荒诞派,意识流,象征主义----谈不上喜不喜欢,甚至觉得枯燥,好像逼迫自己达到某种高度,尝试进入一种多思维,多角度的格局。上了大学,开始全面细致的学习中华史哲。这里面的感情因素少了,更多的是开启了思辨意识,而且要不断的辨识其中的虚妄,刻板,政治斗争的残酷以及人权的发展演化。渐渐的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迷惑,不知学了什么?为学所何用?用而何所学。在最容易接受思想和感情的年纪里,我被中的善恶爱恨左右,失去了自己存在的真实痕迹。或许读从来不是罪过,罪过在于我为了读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我把自己的爱恨都交给了中的人物,从来没有在现实中真正尝试爱一个甚至恨一个人。而且在思想反反复复的辩证求知中,即存在一种
挣扎,也是一种无奈。” 在玄音停顿的时间里,元宇没有插言,静静体会着她的孤独。 “于是我想过当兵,突破这种束缚,不要一味执迷下去,成为呆子。父亲不允许,以为我厌弃周围的环境,送我出国留学。出国对我来说意义不是很大,因为我毕竟不是学习人以外的学科。我并不讨厌外国的化思想,我喜欢接受一切有意义的化思想,只是,我是中国人,自然对中国化的形成及演变具有先成的尊重与爱戴。回国以后,经历了一些事,既然□□已经淡化,不如就选择一种适合我的生活方式,我想,就是这里吧!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你!” 玄音说:“你让我付出了爱,尽管我没有完全弄清这是什么样的爱?爱的根源是什么?但毕竟是我第一次为一个人付出,做了点什么。你让我敢于做思想上的交流,没有任何压力,从前是不敢想象的,一方面知己而悦己者少,另一方面怕被轻视或愚弄,需要费力的无意义的去争辩。你的观点奇特而新颖,即使否定了我的观点,我也能轻松愉悦的接受。”她微笑了一下,“真的挺奇妙!” 元宇受到了鼓舞,她的一笑和最后一句话打破了顺服与逆仵的平衡,元宇深情的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慢慢试探着向她的唇吻去。玄音没有躲避,她的眼里充满了迷茫的期待,将要碰到她的唇,似乎闻到了迷香,她的眼睛突然闪动了凌轹的光洁,轻声问:“难道我快阻止不了你要占有我的欲望了?”元宇仓皇退却,在心还砰砰乱跳的时候掩饰道:“师傅,让我回来吧!” 此后的两天过得十分快乐,元宇不再触及情爱的丝絮,玄音反而像个恋人般轻松愉悦。她们去观里稍做都不掩饰欣喜的姿态,奇怪的是,师叔们却有些沉默,甚至忧虑,荦晔几欲出言又止。或许,他们也只是忧虑山顶的那颗梧桐树莫名其妙的枯萎而预感一个不吉利的兆头而已,元宇这样想。她陪他游历山中各个地方,早出晚归,元宇竟不知太和山如此之大,很多地方都没去过,保持了原始的生态环境。 清晨将要出发的时候,玄音说:“今天我们走的远一些,我有一顶帐篷,晚上就在山里过夜,来一次真正的野外之行如何?”元宇兴奋异常说:“师傅!我马上准备装备。” 九月是山野游行最好的时节,天空高远明阔,送来了微风让人心旷神怡。山林间的模样已然多姿多彩,虽有凋零飘展,金黄蒂落,更多的却还是在枝头上盛艳的招摇。一切生物似乎都进入了短暂的生命缓迟下来的悠闲中,它们萌发于春的稚嫩,经过了夏的成长,在秋的美妙中筹备着生命的延续与轮回。自然的馈赠是多姿彩的,红色的山樱,绿色的山苹,黄色的山杏,紫色的山葡,一路上随处可见。 他们采摘了一些果子,野菜,然后沿着溪流进入了山谷,两侧山势和缓,满山是黄,红,绿间杂的树叶的颜色,风景异常秀美。溪流两边乱石凌厉,很不好走,元宇怕玄音被尖锐的石头刮伤,拉着她的手缓慢前行。他们走了很远,回头已经看不见山谷的入口,元宇觉得玄音应该有些疲累了,自己也感到了饥饿。他放眼观望,在河对岸有一处远离溪流,地势较高而且平坦的地方,是安营宿夜的理想环境。他给玄音指明了方位,选择了一处合适的地段过河。玄音张开了双臂,元宇不解,楞在那里。玄音的手掌动了动,看着他,像孩子一样说:“抱我过河。” 元宇被突来的幸福弄得步履踉跄,他抱起玄音,五年来第一次感觉可以照顾她了,她需要自己的照顾了。他稳健的趟过河水,上岸后仍然抱着她向宿营地走去,久久不愿放下。玄音有些羞怯了,轻声说:“放下我吧!到我真的累了的时候,你还要保存体力,背我前行。” 元宇动情的说:“我有的是力气,抱你走过一生也不会觉得累。”然而还是将她放下了。他清理了宿营地的地面,在玄音的协助下支好帐篷。他让玄音原地休息,自己去林间拾柴,不一会儿,玄音跟了上来,元宇无奈,只好让她捡拾一些干草和细小的枝条。反复几趟,元宇备足了柴火,他知道山里的夜晚很凉。 点柴火时,玄音竟出乎意料的拿出一张小小的渔网,说:“趁着天色还亮,我们去捉些鱼来,指望那些野菜喂不饱你,我也破例吃些。”元宇惊讶的笑了出来,说:“师傅今天怎么了?竟敢大开杀戒。”玄音道:“罪过!罪过!你再说我可要反悔了!”元宇急忙接过渔网,细心的绑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说:“师傅你安心煮菜,等我凯旋归来。” 玄音在河边洗菜,元宇在河里捞鱼。一番折腾后,只是捞到了几条小鱼和一些河虾,河螺。元宇不甘,用小鱼作为诱饵,在河底的碎石间诱捕小龙虾,竟然收获颇丰,抓了十几只。玄音将收获的食材分开来煮,河虾与蘑菇的味道最为鲜美,元宇舍不得喝,留给玄音,玄音自己喝一口喂元宇一口,元宇就细心的将剥干净的小龙虾尾,喂到玄音口里,自己吃那几条腥味很重的小鱼。 夜幕升起,凉意渐浓以后,
元宇旺了篝火。他从未想过,与玄音无数次心灵上的交流,而最轻松幸福的,恰恰来自这次简单的旅行。他们在篝火前相望,不需要言语,不需要思想,只是享受火的温暖和大自然的安静。很久以后,火苗微弱,玄音打破了沉静,对着天空喃喃说道:“似乎,我见过唐人的明月,罗纳河上的星,乞力马扎罗的雪,还有簌簌飘落的樱花,却都不及此刻夜晚的天空----它是你我的夜空。元宇,退伍后就回来吧!我不会再赶你走了,无论是山上还是山下,不管是山野村夫还是市井小民,我们就过最平凡的生活吧!” 元宇既不惊讶也不觉得唐突,好像任随自然,就是到了它该发生的时候。他将玄音轻轻搂在怀里,脸颊紧贴着她的秀发。他将情的颤栗深埋在了心底,任一股强烈的幸福感漫延全身。这一生的挚爱如此难得,这一刻的记忆必然卓绝艳丽,在今后的漫漫光阴里时常的闪动,体味这样一种辉煌的人生。他仰望夜空,那几颗明亮的星就如玄音的眼,让夜空深邃,让人世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