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月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见百里褚言兴致盈然的温声朝她解释,言语柔和雅然的朝她言道着新栽的花木是何品种,有何特别,她便也忍住了不耐烦之意,淡然的听着他的讲解。

不得不说,她倒是头一次发觉这百里褚言对花木竟是这般了解,果真是博览群识的一个人。

只是以前与他相处这么久,却从不见他这般主动的为她讲解,更有甚至,凭他的聪明,也自该知晓她对他说的并无太大兴致,只奈何他却刻意忽略了。

云倾月委实不知他所为何意,亦或是百里褚言的确对花木极感兴趣,她对此不可置否,从容淡定的陪着,只是待夜色微沉,百里褚言的腿脚也越发僵硬踉跄时,她低沉缓慢的出了声,“褚言府中各处新栽的花木的确特别。只是如今夜色暗沉,褚言倒是该回屋歇息了。”

百里褚言驻了足,夜风拂来,稍稍掀着他雪白的衣袍及墨发,清雅卓绝,却又因他身形瘦削,无端端的透出了几许凉薄之意。

“倾月可是要回府了?”他缓问,嗓音温润,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微笑儒雅的缓道:“方才在下定是说了太多话,惹倾月无奈了吧?在下委实愧疚了,只因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府中,加之无人谈话,而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了倾月,便想多与你说说话。”

嗓音一落,他唇瓣上的弧度深了半许,随即将目光挪开,凝在了前方朦胧的夜色深处。

云倾月眸色微动,只道:“太子已倒,褚言逐渐得势,是以也不必顾忌什么了,你如今的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便是想出府走走,也是可行的。”

遥想百里褚言以前身份卑微,的确呆在屋中装病为好,而今时局已变,百里褚言全然无须再藏着掖着,更无须装病,便是在外正大光明的游走,怕也有朝臣亦或是员外贵人争相巴结。

如此,他这几日又为何一直呆在府中闭门不出?难不成经过这些日子调养,他的身子仍未见好?

正想着,百里褚言稍稍叹了口气,温润的嗓音略显悠远,“以前被人鄙夷忽视惯了,如今便是稍得父皇重视了,但依旧改变不了往日落魄拘谨的性子。再者,在下除了倾月及子瑞,并无知己朋友,便是想出去走走,也不知该去何处,呵。”

云倾月眸色微变,心底浮出几丝复杂。

是了,被人鄙夷得久了,忽视得久了,欺辱得久了,便早已被磨灭了棱角,将自己彻底蜷缩在了壳里,纵是有朝一日被人告知身份变了,贵重了,待缩出壳时,却觉得自己早已融入不了外界了。

只是,这对于常人倒是正常,可对于百里褚言,却是不正常的了,毕竟,不得不说,百里褚言是个异数。

既能在皇后与太子眼皮下活下来,既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生存下来,既能在刀剑或是生杀予夺面前都面不改色,既能在直面

死亡时也淡定从容,这样的百里褚言,又岂会是寻常人,又岂能如寻常人那般身份一变,就无所适从,格格不入?

所有思绪,刹那于心底辗转开来。

云倾月沉默着,半晌未说话,待周围的夜风微冷时,光影摇曳中,她才听到百里褚言低低的朝她道,“许久不曾与倾月下棋了,在下冒昧一问,倾月今夜可否陪在下对弈几局再归府?”

他说得极为坦诚,嗓音也透着几许试探与认真,被灯火镶嵌了一层朦胧光影的面上,也带着几许常日里一成不变的淡笑,给人一种怡然儒雅之意。

云倾月回神,凝他几眼,默了半晌,浅浅的点了头。

因着百里褚言今夜行了太多的路,双腿微恙,云倾月更是小心的扶着他,叮嘱道:“褚言双腿未痊愈,以后不可再多走路,每日适可而止便成。”

他朝她儒雅而笑,“嗯。”

云倾月又道:“天气转凉,你以后还是少出门,另外,你这般瘦削,常日里也该多吃些膳食。”

“嗯。”

“世子爷为你开的药方,务必让王府之人为你抓药熬制,每日都需按时饮下,不可懈怠。”

“嗯。”

“听说太子一直昏迷不醒,情况越发严重,想必过不了几日,你便要被宣入宫中了。趁着这几日清闲,若有朝臣来拜访,便莫要再拒之门外,择几个在朝中说话略有分量的朝臣接见吧。”

这话一出,他未再如方才那般顺从应声,反倒是默了片刻,才唤,“倾月?”

云倾月垂眸朝他望来,阑珊的光影中,她直直的迎上了他精致的双眸,观清了他眸底漫出的几缕复杂与悠远。

“若有朝一日,你发现在下变了,变得令你极其陌生了,你会如何?”他突然低低的出声。

云倾月微怔,心底滑过几许复杂,随即按捺神色的朝他淡笑,“你便是你,能如何变?褚言究竟想说什么?”

他墨眉微皱,片刻,却是稍稍掩饰般朝她勾唇而笑,温润儒雅,又道:“方才听得倾月对在下那般嘱咐,心有触动,便害怕有朝一日倾月对在下疏离罢了,呵。”

云倾月按捺神色的淡笑,“褚言历来淡定从容,何时也这般患得患失了?”说着,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可是倾月这几日不曾来探望褚言,是以惹褚言多想了?”

“不是。”

云倾月淡笑,“不是便好。褚言的确无须多想,倾月对你,终归是不同的。亦如以前在长幽殿照顾褚言,倾月也是出自真心。”

说完,深眼观他。

他怔了怔,墨黑的瞳孔里滑出几许复杂,又隐隐带着几丝释然,随即朝她缓道:“长幽殿的那段日子,若非倾月悉心照顾,在下早已命亡。在下无以为报,只求倾月信在下……”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突然顿住。

云倾月静静的观他,淡定的待着他的后话,深黑的目光也细细在他清俊如华的脸上打量,

片刻,便闻他继续道:“凡事都有尘埃落定时,只是中途定有波澜。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求倾月信在下,信在下绝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