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之,最近忙吗?周末要不要出来团建!我和沈越都来S市了。”电话那头,陈程程的声音活泼轻快,“A015寝室好久没聚了,之前在国外,后来又说工作忙,这一次你怎么也得来吧?起码给沈越和我一个面子!”

接到陈程程的电话时,林颂之刚下班回到家。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他的单位离家里不远,开车就十来分钟,一脚油门的事。但耐不住总是加班,下班的时间也就十分玄学,再加上塞车,能七点多到家已经算早了。

林颂之一边听电话,一边在玄关处把拖鞋换上,回房间放下公事包。

苏姐这几天请了假,说是家里出了点事,要回乡下一趟,现在是苏姐不在的第三天,林颂之已经习惯了自己做晚饭,顺带准备第二天带去单位的午饭。

自从林颂之开始成为社畜以后,他爸妈似乎比他更忙,不是国外出差、就是各种应酬。虽然林颂之曾几次委婉地提醒过沈女士,她已经快到退休的年纪了,但她本人却似乎乐在其中,林颂之只能将他们当作非同一般的工作狂。这也让林颂之置身一种尴尬的处境,一方面,他想向父母证明自己早已实现经济独立,渐渐具备可以扛起一个家庭的能力,另一方面,他又似乎无法摆脱父母的影子,至少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林颂之为这个家而奔波劳碌。

他越想独立,越是剪不断精神上的脐带,但后来和沈女士谈过几次心以后,他也逐渐更加理解父母的想法和用心,也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成长并非一蹴而就的,家永远是为他敞开怀抱的避风港,永远温暖,永远舒适。

虽然不同于其它同学,离家万里,在世界各地打拼,林颂之的选择也许更加安妥和保守。但他有一个秘而不宣的原因,那就是他的前世。

在医院昏迷时所做的那个梦,虽然细节已经淡褪色,但他仍清楚地记得,父母面色憔悴、形容枯槁的模样。离开,或许是一种追求自由、把握良机的冒险,但留下,也未尝不是另一种自由。

“之之,你有没有在听啊?”陈程程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纳闷,毕竟他一个人叽里呱啦唱了半天独角戏,电话那头的人都没有回应。

眼瞅着陈程程要爆发了,林颂之清了清嗓子,握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忙不迭地说:“程程,我听着呢。我知道的,这次聚餐你都在群里叨唠一礼拜了,我肯定会出席的——你现在和沈越住哪?”

“啊,我和沈越住丽景酒店,是伏白推荐的,还帮我们拿了折扣,说是他亲戚开的……”陈程程原本还想吐槽一番,见林颂之态度良好,满腔牢骚不知道往何处倾泄,只好熄了火,像被大雨淋湿的炮仗。

林颂之愣了愣,他已经很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季伏白”这个名字了。

这两年,他和季伏白之间的关系淡了不少,也许是因为他们所生活的城市不同,平时沟通交流的机会少了许多,自然比不上朝夕与共、无话不谈的学生时代。

但他也清楚,什么路途距离,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他们完全可以靠电话和网络往来,却都没有这样做,而是默许了双方彼此生活中的消隐,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默契。

林颂之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他语带笑意说:“伏白也会来?”

“当然,”陈程程回答得很爽快,“之前几次,都在A市,只有我们仨,太无聊了,这次难得我们可以四个都到场,你可别放我们鸽子,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颂之道:“知道的,我一定会去的。那先这样吧,再有什么事,在群里说就行。”

挂了电话,林颂之径直走向厨房。

这段时间,他爸妈刚好到外省出差,今晚又是他一人食。林颂之也懒得倒腾些复杂的菜式,明天是周六,不用带饭到单位,林颂之就随意煮了一碗酱油鸡蛋面凑合着吃。

陈程程约的饭局,就在这个周六,也就是明天。

先前几次他们寝室在A市的聚餐,林颂之都没有出席。人不在国内、没时间是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再和季伏白有太多接触,他觉得现在他们那种点到为止的关系就很舒服,没必要再去复苏沉眠在学生时代的旧梦,也不用去开启新的热络的篇章。

不过陈程程和沈越还不知道这一层,陈程程根本没有察觉到他和季伏白的关系的变化,不过沈越就不好说了。毕竟酒吧事故那一次,他是在场的,说不定何新月告诉了他什么。就算何新月守口如瓶,用谎言来应付他,按照沈越的性子,要猜出什么来也很容易。

一想到人际关系,林颂之就头疼,他不是那种擅长左右逢源的人,一旦矛盾多了,他就会觉得难受,可能从本质上说,他也是个社恐吧。

上班在电脑面前坐了一天,林颂之腰酸背痛的,洗完碗就跑到客厅的按摩椅上按摸了一会儿,腰背处的钝痛才有所缓解。他闭上眼睛,却静不下心来,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

陈程程一通电话,将他带回了在A大求学的时光,不算十分美好,但也丰富充实。

虽然相隔不过一两年,但大部分已经已经消隐,唯一清晰可辨的,是从宿舍阳台望出去的那一泓清澈的湖水,还有秋天时笑道两旁纷纷扬扬的银杏叶,美得不可胜收。对课室的记忆,反而只剩下流畅不通的空气、热烘烘的人堆,昏昏欲睡的沉闷。

林颂之被自己的回忆逗乐了,这么看来,他也不算是一名十分用功的学生。

等林颂之再睁开眼睛,窗外已经是一片如墨的深沉,从落地窗望出去,别的楼栋大部分都熄了灯,只剩下几盏幽蓝的灯,像是来自幽冥的鬼火,衬得黑夜更加寂静深邃。

林颂之原本打算小睡一会儿,等他迷迷糊糊地翻出手机,才发现已经凌晨快三点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林颂之突然生出几分孤独来。

他们高中的语老师说过,你们所认为的“孤独”根本不是“孤独”,连“寂寞”也算不上,顶多是“无聊”,也就是吃饱了撑的。于是一人独处也衍生出不同的境界来,林颂之在这之后,也不敢向别人表达任何有关孤独的想法,而是尽可能地找事情做来消磨时间。

明明偌大而熟悉的家,却总是没有人气,冷冷清清的。

林颂之在这个时候萌生出了搬出去住的想法,虽然也是他一个人,但换换环境,也许心境也会大不相同。更何况,他很早就想独立出来了,在家里难免总是会感到束手束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