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林更加惊恐,眼睛瞪得极大,“那你可要万分小心。”

他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掌上,合掌一拍,“我明日便送一只验毒针进来,你无论吃用什么,都要验过才行。”说罢看向松萝,“还请姑娘你多上心,她的一穿一用都要好好查验,莫让歹人得手。”

松萝听得心惊,一片护主真心翻涌,当下便再三保证,“舅老爷放心,就算亲自以身试毒,我也要保护好我家姑娘。”

他两个一派认真辞色,听得李满禧心里妥帖又觉无奈,“哪有那么娇贵,只是患儿这毒蹊跷,恐怕还不是从吃食中下的。”

裴青林浓眉深蹙,“那是从何处?”

“太医也说不明白,所以想请舅父帮忙查探一二。”

并非御医工夫不深,而是这宫外的腌臜法子宫内也未必见过,又或是见过御医也不敢随意揣测指出,生怕攀扯到哪位贵人,将自己余生给搭进去。

裴青林当即应下了,“快带我去瞧瞧那孩子。”

松萝给他提药箱时与他擦肩而过,裴青林嗅觉极灵敏,突然喝道:“站住。”

松萝吓得不敢动,有些疑惑地站定了看他,“怎么了,舅老爷?”

裴青林神色莫名看她一眼,又神神鬼鬼地凑近她衣袖上闻了闻,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疑惑。

“松萝姑娘身上这是什么熏香?”

大户人家的婢女都比较娇贵,有些爱香之人也习惯用熏香熏衣裳,也为到主子跟前伺候身上没有怪味儿。

松萝自个儿也用力嗅了嗅袖口,“我从不用香,舅老爷是不是闻错了?”

“不会错!这香味虽淡,但经久不散,恐怕是你自己闻久了便没意识。”

裴青林神色认真起来,看向李满禧,“若我所察不错,这香有毒,且有剧毒!”

李满禧心中一惊,脑中灵光一闪,忽而想到了什么,急急道:“松萝,去将柜子里那盒百合香取来。”

松萝“嗳”一声,“奴婢这就去。”

李满禧心中有了几分计较,“舅舅,我从不用香,身边的婢女也少有熏香之人,但你说起香料有毒,我忽然想起近来有些奇怪之处。”

松萝手中携了雕花木盒来,那盒子不小,“啪嗒”一声放到桌上,砸出不小的动静。

李满禧指了指盒子,眸色十分严肃,带了点风雨欲来的薄怒,“不知为何,近来我十分贪睡,且时常心神不宁,唯有点了此香方得几分平静,舅舅你快瞧瞧,这里头是不是掺了些什么。”

之前她便觉得有些奇怪,可有孕的妇人本就多有不适,且各有不同,再加上宫中太医都没说她身上有什么不好,也就没当回事,纯粹以为是孕中煎熬。

如今被舅舅一提醒,心中竟有如梦初醒之感,那分明是有许多线索。

裴青林拉开盒子扣环,用银勺从中挖了点香粉出来,先是摊开仔细看了,又用水化开,眉宇间的凝重愈发明显。

他啧叹一声,伸到鼻尖闻了闻,笃定地下了结论。

“这香粉藏毒,且毒性颇深。”

李满禧站不稳,踉跄着退了两步,若不是松萝扶着,真要跌坐在地上。

纵使早猜到结果,她仍不敢置信,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头上,人都恍惚起来。

“可这香是舅舅送进来的那盒,说是特意调配,孕中闻来最好!”

裴青林狠狠将银勺掷下,“我从未送过什么香粉,孕中女子娇贵敏感,怎可轻易用香?定是有人搞鬼!”

李满禧只觉得愤怒无力,撑坐到圈椅上,失神道:“竟用这么隐蔽的法子来害我,此人居心太毒,令人生惧。”

这时刻又惊又惧,她脑中突然浮现谢恒的脸,所思所想皆是他如果能在身边,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害怕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镇定许多,“可为何太医都未察觉出我身体有异呢?”

裴青林嘲讽一笑,“此人下了大功夫,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黄丹,提炼后大剂量加在香粉里,此毒从鼻子吸入,并不像食用那般快速猛烈,属徐徐之功,轻易察觉不出,若等到毒素慢慢堆积,便是药石无医了啊。”

李满禧笑了笑,极慢地点了点头,“好狠辣的手段,这样便能让我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尸两命,谁都怪不到。”

裴青林幸道:“还好发现得及时,即可停掉此香便是,至于那个孩子,既知道病症,便可对症下药。”

松萝早吓得魂不守舍,此刻才支支吾吾问,“小公子便是因为这香中毒的吗?”

李满禧只觉得额角一阵一阵跳疼,“傅竹刚到碧落院的时候不肯睡觉,只有到了我这里才肯歇息片刻,想来便是闻多了这香会嗜睡。”

“没错,这香中有致人神思倦怠的迷幻剂,短期看起来就像安神的效用。小儿身体康健,但身体尚未长成,所以不过闻了几回便毒发了。好在毒性未深耕,还有挽救的余地。”

李满禧倦累地点点头,吩咐门外的小婢女将舅舅带去西偏殿瞧病,自己却腿软地站都站不起来。

裴青林一走,她就垮了下来,捂住脸无助极了,“松萝,我连骨头缝里都觉得寒,哪里都钻风一样冷,我不过想为自己谋条出路,怎会这样难呢?”

松萝蹲下身来,揽住李满禧的背,心疼地心都绞起来一般,还像从前那般唤她,不叫她姨娘,也不叫她小姐,“姑娘,可是上天也是有眼的,让您现在就发现香里有毒,不至于等到事情无法挽救之时,再徒作伤悲。”

李满禧捂着脸,长久地没说话,心里却在一遍又一遍地想,若是不想给她生路,何故叫她再活一次呢。

良久沉寂,窗外一轮圆月高悬,树影枞枞中隐有蝉鸣。

李满禧突然开口说话,瓮声瓮气地:“将柴房里关押的丫鬟婆子都放出来吧,只说没事了,小公子只是水土不服。”